裴玉的马车翻进沟里时,他正默背着《洗冤录》里的验尸口诀。
车身猛地一斜,书卷从膝头滑落,后脑重重磕在厢壁上。耳畔炸开马匹嘶鸣与随从惊呼,混乱中夹杂着方言粗话——不是官话,不是商帮暗语,是实打实的山匪黑话。
"大人当心!"随行衙役刚抽出半截刀,就被箭矢射穿了喉咙。
血滴溅在裴玉雪青色的官服下摆,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他下意识去摸袖中匕首,却听见车帘被利刃划开的裂帛声。
"哟,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官老爷。"
刀尖挑开帘子的刹那,裴玉已经调整好呼吸。映入眼帘的是张被刀疤贯穿的脸,匪首的独眼里闪着淫邪的光,黄黑牙齿间嚼着半截草茎。
"陇西道的官儿也敢走燕子峡?"匪首的刀面拍打他脸颊,"这身官皮卖到黑市,够弟兄们吃半年......"
裴玉突然咳嗽起来,单薄肩膀直颤,活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趁匪首俯身的瞬间,他袖中寒光乍现——匕首精准捅进对方咽喉时,喷涌的血柱在车窗投下的光斑里,划出一道猩红弧线。
"可惜。"裴玉踩住匪首抽搐的身体拔出匕首,"本官最恨两件事——"温热的血溅在他白玉般的面颊上,"一是耽误行程,二是被人碰脸。"
山林间突然响起尖锐的唿哨声。幸存的三个匪徒刚要扑上来,最壮实的那个突然头颅飞旋——一柄陌刀从后方劈开晨雾,带着千钧之势将人钉在马车残骸上。
"三十二息。"
低沉男声混着铁锈味飘来,裴玉看见一双玄色战靴踏过血泊。持陌刀的男人逆光而立,肩头停着只灰隼,残阳给他轮廓镀上毛边,像尊杀神突然有了人形。
"从遇袭到反杀匪首。"男人用刀尖挑起裴玉掉落的官印,"裴...玉?新上任的临台县令?"
裴玉眯眼看清对方腰牌——靖北军,萧。他心头一跳,是那个传闻中坑杀三万战俘的鬼面将军。
"下官多谢将军搭救。"裴玉拢起散落的发丝,露出官场标准的微笑,"只是将军既然早到,为何等到匪首毙命才出手?"
萧烬突然俯身,带着铁甲特有的寒气。裴玉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血与松针的气息,发现这杀神眼尾竟有颗很小的泪痣。
"本将想看看。"萧烬的拇指擦过他染血的脸颊,"能写出《漕运弊案十疏》的裴大人,杀人时手抖不抖。"
灰隼突然振翅而起,惊飞满山栖鸟。裴玉望着萧烬转身时扬起的猩红披风,想起离京前首辅的警告——临台县的水,比燕子峡的山匪凶险百倍。
而此刻,水中最凶恶的那条龙,正把他的匕首抛回来。
"收好你的小牙签。"萧烬头也不回地走向军马,"前面二十里就是临台县——"他忽然回头,笑得像头发现猎物的狼,"本将的驻军大营,刚好在县衙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