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这个陌生大学生阴差阳错给他的吻。
文锦忽然觉得,他这十八年没心动过,是找错了方向。
不然怎么自从见到这人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一直怦怦跳个不停。
更别提现在,他们鼻梁挨着鼻梁,嘴唇贴着嘴唇,虽然中间隔着两根手指,可他还是隐约尝到了手指另一头的触感。
美妙极了……
好双标啊,文锦嫌弃自己。
文江的人看了一眼便害臊的走开,往别处寻去了,等人走了,裴夜把他放开,文锦雪白的脸蛋上长出通红的两团,小狐狸似的眼睛瞪大了,变成了呆呆狐。
警察也来了,裴夜要回去交代一些事情经过,文锦想了想也跟着去了,毕竟被骚扰的是他,反抗的是他,胳膊上落了伤的也是他。
等一切都彻底完事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诊所没几家开着的,这下不去学校也不行了。
流了不少血的缘故,文锦脸色又白了几个度,坐在处理间的大灯下,看见裴夜摆弄针头,吓得连嘴唇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没了。
他……靠谱吗?
文锦算了算这人不过也就大二,相关知识到底学了多少?能不能缝好?好了之后会不会留疤?
他怕疼,也怕留疤,要真是长长一道横在胳膊上,夏天都没办法穿短袖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坐着了,缝针的时候打了麻药,打麻药的时候有点疼,不过他忍住了,没哭。
裴夜剪断线头,大声夸了句:“真棒。”
他转身去杂物柜里拿出来牛奶和巧克力,一大把通通塞进文锦手里:“这么乖的孩子得给点奖励,拿着慢慢吃。”
文锦瞪大了双眼,惨白的脸愣是给逼红了:“我看上去像小学生吗?”
在这哄孩子呢大哥?
“大学生小学生都得奖励,你一没乱动二没咬我,这还不算乖孩子?”
“什么叫没咬你?”文锦裹上衣服,伤手不敢往袖子里钻,比划了两下怎么都别扭。
裴夜看见了替他把衣服披好,两根袖子在胸前打了个节,文锦甩了甩,掉不了。
“嗯…就是……我之前来这帮忙的时候,处理伤口的同学有时候疼狠了就咬我胳膊。”
说着,他把胳膊上那些淡淡的牙印指出来给文锦看:“隔着衣服咬的,知道吧,得多用劲儿。”
文锦潮湿的手指尖在那些个牙印上摸了摸,鬼使神差的吹了两口。
气氛有点怪,文锦脑子一抽又一抽,又不是新咬的,他现在吹有个屁用啊?
“呃……”为了掩饰尴尬,文锦话锋一转:“我刚才以为你要说我没哭真棒的。”
裴夜笑了,又在他脑袋上呼噜两下:“哭怎么了,想哭就哭呗,我又不怕你哭。”
哭就哄呗,这小孩儿好哄,长得还这么好看,他乐意哄。
文锦一愣,眼睛又潮了。
文江从来不让他哭。
文锦的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搬去国外了,文江放他们俩离开的条件是把文锦留下。
三岁的文锦想妈妈,一到晚上看见睡觉的床就想哭,之前他睡觉一直都是妈妈抱着的。
可是妈妈不在,文江说他该长大了要自己睡,他去找文江抱,文江拎着他的后脖颈给他提溜回房间里。
文江:“男孩子多大了还找妈妈!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自己去别人家过夜了,你这成什么样子!”
文锦哪能听懂这些,抱着玩偶,两条小短腿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
“呜啊啊啊坏蛋爷爷!”
“江…江……坏蛋文江!”
一旁的王叔连都吓白了,这座宅子里边,谁敢这么叫董事长啊?
文江脸色果然阴沉下来,他盯着文锦看了两秒,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憋不回去就别怪他动手了。
文锦管他?听懂了他爷爷是个心狠手辣的,哭的更大声了。
“呜啊啊啊啊!!!”
文江:………
他拽起文锦的小屁股狠狠打了几巴掌,然后把人扔在屋子里,保姆阿姨一个也没留,等他哭累了,哭困了,自己蹬着还没文江胳膊长的小腿爬上床,也不会盖被子,抱着小玩偶就睡了。
之后文锦只要是哭就会挨打,哭得越狠打得越狠,可他依旧控制不住会哭,到最后他学会把眼泪咽进肚子里,在文江面前,在文家,打死都不哭。
他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谁能告诉他,想哭就哭啊?
虽然打从他见这人的第一面开始,他就是这样做的。
有些人天然磁场契合,哪怕是初见,在裴夜身边,文锦放松的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裴夜看着他通红的眼,看着他眼里迅速蕴出的泪水,还有粉红的鼻头,忽而弯弯嘴角,温柔的笑了。
他抬手,用拇指抿掉了文锦左眼刚刚掉出来的泪花,单手把牛奶拆开,吸管递进他嘴里。
文锦吸了两口,一晚上没吃东西还失血,他早就口干舌燥了,现在被牛奶一下滋润不少,他吸了吸鼻子,眼泪又退下去了。
蓝眼睛布灵布灵的看着他,好像那牛奶是什么珍馐美味,裴夜指腹在他脸颊擦过,把那滴泪水抹开在他脸侧,漏着虎牙笑:“你看,我说你好哄吧。”
文锦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他接过奶盒子,拍开裴夜的手,冷了脸:“你真把我当小孩啊!”
他俩才认识多久?有三个小时没有?连名字都是刚才警察了解情况的时候叫那人“碰巧”听到的,怎么就熟成这样,太过了吧?
“好了不逗你了。”裴夜捞了件外套从后面跟上来:“高中生?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文锦眯眯眼,无奈笑了:“准确一点,是高中毕业生。”
小爷我好不容易熬过去的高中被你一句话拽回去了,文锦想骂人。
“或者你家太远回去不方便的话,我那寝室有空床,你在我这住一晚上,明早再回也行。”
文锦想了想,他倒是不想走呢,可是在文江那离家出走五个小时和十五个小时的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跑一次,玩玩,也就得了,可不想再没了半条命去。
“不了吧。”文锦开口拒绝:“送我就不用了,都是成年人了,我自己走就行,今天谢谢你。”
“谢也不用了。”裴夜扯出两张零钱塞给他:“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谢的,拿着打车,毕业生。”
举手之劳…他跟别人也这么举手吗?
那么一瞬间,文锦很想知道答案。
文锦接过钱,数了数,五十。
酒店离这不远,五十块钱估计够他坐几个来回了吧。
他顿了顿,没动,转过身对着裴夜指了指自己缠着纱布的胳膊,问道:“我不喜欢身上留疤,要是这道疤太丑,我可以再回来找你吗?”
裴夜愣了一下,随即展开笑颜点着头说:“当然,大二学年临床三班,裴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文锦点头,很是满意的离开了,他想不到不让伤口留疤的办法,伤了就是伤了,疤就是疤,留下了便再也无法回到原初。
于是他只记住了裴夜的话。
可以随时回来找他。
——
“是他说我可以随时回来找他的。”
“我已经用我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云清想了一下,记忆里炸开一个点。
他记得,那次文江发了很大的火,回去之后文锦私自改了志愿,文江又发了很大的火。
他记得,那次老爷子要连他一起罚了,文锦死命护着他,自己在床上趴了半个月才能下地,云清连点油皮都没破。
那阵子文家上下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怕吐出的气成了瓦斯,怕文家爆炸。
文锦嘴唇轻抿着,淡淡地笑:“就从十八岁生日那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他了。”
控制不了,无法自拔。
回到公寓后,云清给文锦处理了一下手心里的伤口。
文锦有些木然,坐在单人沙发里盯着手心看,眼眶微红,眉头紧皱,云清知道他疼,从口袋里找了颗巧克力,喂进文锦嘴里。
也很甜,很香,但是和裴夜给他的不是一个味道。
云清:“疼了就说啊老大,掉眼泪也没事我不会笑话你的。”
双氧水没有酒精那么刺激,文锦没觉得疼,反倒是心口痛得厉害。
文锦抬眼看了看他,把巧克力含了,摇摇头:“我没事,你继续吧。”
哄人的人不在,他不想哭。
回过神来,文锦打起点精神,问道:“裴夜在哪个医院上班?打听到了吗?”
云清:“打听到了,老大,在城南的私立,南明医院。”
文锦合眸:“知道了,你一会替我去办点事情。”
医院家属楼,顶层。
看过电影,裴夜送洛景繁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裴夜站在门口,想迈进去的脚还是停住了。
这一天两人相处十分融洽,可他总觉得气氛差了点什么。
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送花,约会,吃饭看电影,一起在傍晚公园的江边漫步,他们一件一件的都做了,可是自从中午之后……
自从文锦出现在餐厅里之后,他眼前总是浮现那人的脸。
那人抿唇忍着眼泪的样子,脸色惨白却还要笑一笑的样子,朝他敞开怀抱没有得到回应后略显失落的样子。
记忆里有关于这人的全是痛苦的回忆,裴夜理所当然的认为,文锦不爽,他该觉得痛快才是。
可是……
他心里有根弦,隐秘的某处,从中午一直疼到现在。
有人敲了敲门边,裴夜恍然回神,看向站在门口拎着东西,不知道要不要请他进来的洛景繁。
原本打算迈向门内的脚步莫名停住了。
好了一天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裴夜勾起嘴角笑了笑,“师兄今天和你说的,都是认真的。”
他抬起手拍了拍洛景繁的肩膀:“你好好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答复我,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说,我随时都听着。”
洛景繁的笑容有些勉强,顿了一下,点点头道:“好,知道了。”
裴夜也住家属楼,只不过不是一个分区,回到家的时候挺晚了,今天特意用了安神的熏香,淡淡的奶香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是叫人安心的味道。
医院最近在安排入职不到一年的医生去ICU轮转,明天轮到他们小组,主任把小队长的职务交给他,一早上要忙的事挺多的,且不容得出错,他得早点睡。
越想着早睡,越是睡不着。
白天那两枚戒指的光太晃眼了,好像在他眼底留下了灼痕,他一闭上眼就是戒指的样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昏脑胀的感觉并没有好多少,他冲了个冷水澡,强制唤醒了自己的脑子。
到了医院,他们组的人都准备好了,就等他点名,裴夜照着主任新发过来的电子名单一个个清点过去,念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嘴角骤然抽了一下。
“文锦……”
他抬头,又见那一头金发。
瞳孔骤缩,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愈演愈烈的鼓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