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在楼梯间里呆坐了一会,才把魂找回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打开盖子倒了倒才发现药瓶空了。
手腕逐渐麻木,胃中痛意翻涌,文锦靠在墙边,缓了一会,攒了点力气拨通电话。
微弱的叫了句:“云清。”
云清正给他折玫瑰,看见老大来电话很是惊喜:“老大!花就快折好了,我刚从超市回来买了新鲜的葡萄和蓝莓,一会要给您送点过去吗?”
“不用了。”
“老大,你嗓子怎么了?不舒服,要感冒?”
“没有,你别担心,我找你是想让你查点事情。”
“查什么?裴医生有关的吗?还是他身边那个小孩?”
“裴医生的。”文锦顿了顿,继续道:“你查一下两年前文江把我绑回燕城前后的那段时间,裴夜都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越详细越好。”
“知道了老大!”云清答应的痛快,这事可比折玫瑰刺激多了,“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文锦沉默了一会,目光落在自己时不时抽搐的右手上。
“我药吃光了,这边没有,你帮我送一瓶过来。”
秦莉发来信息,问他在哪呢,怎么不回去,文锦回了句十分钟到,然后拐进了处置室。
他把自己关进隔间里,面无表情的剜掉了右手那道增生突起的疤痕。
痛,很痛,痛带他牙根发颤,浑身发抖,左手差点握不住刀片。
他浑身冷汗,脸色惨白,脸侧的汗顺着下颌一滴滴往下砸,却始终面冷如铁,眼神淡漠,不见一滴眼泪。
他也觉得这疤痕丑,丑的碍眼。
阴雨天的时候从疤痕下渗出的痛意令他无法入睡,折磨,又无可奈何。
这下好了。
裴夜觉得他在装。
这下他不装了。
既然裴夜觉得这不好玩。
那他也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
他随便在伤口上倒了些酒精消毒,再缠上纱布,血迹晕出来一个椭圆便没再扩大,他看了看,不会影响行动。
只用了十分钟,十分钟后文锦回到B区,打针换药,配合医生,一切如常。
下午的时候被A区调去配合了一场手术,他看着那个无数次割断自己手筋的刀片,心口麻木,已感觉不到痛意。
两年前被绑架后,他一度很害怕看见手术刀,白大褂,手术台,以及封闭的黑暗的空间。
文江拿着他上大学实习时候的照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进被子尖叫。
他哭着说他不当了,不当医生了,再也不会回墨城了,叫文江不要再拿着他身穿白大褂的照片在他面前晃。
那个时候的恐惧,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出来的。
他必须让文江以为他怕进骨子里,才能得到机会让他放松警惕,去文江电脑里把有裴夜出现的照片都删光。
如果不是裴夜,他本不会选择医学院。
他的症结,本就在裴夜身上。
两年前的局面在文锦眼里并不是最差的,起码文江还没发现裴夜。
可是……
可是裴夜不要他了。
什么后遗症,什么心里无法克服的坎,一切的一切在发现目标对象根本不在乎之后,统统变成徒劳。
下了手术台,路过裴夜办公室,文锦往里看了一眼。
门缝咧开不过三厘米的距离,足够他看清屋里的两个人。
早上摆进去的花早没了,洛景繁坐在裴夜的座位上,裴夜屁股搭着桌子,背对着门口,有说有笑。
拳头不可控制的攥紧,有温热沿着手腕淌下来。
是,洛景繁对裴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但是裴夜呢?
裴夜到底是怎么想的,文锦忽然没了底。
夜幕降临,文锦回到公寓的时候累的连话都不想说。
他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黑色长款皮质大衣裹挟着室外零下一度的冷气。
“老大?”
云清正在厨房按照叶尘给他的方子煲汤,这汤他白天煲废了好几锅,终于弄出一锅能喝的。
给老大养养胃,补补身体。
他听见了开门声,叫了几句老大,没人应他。
云清放下汤碗,警觉的握住了腰间的折叠刀。
老爷子醒了?
老爷子派了人过来?
怎么叶尘没和他说啊,他上午还和叶尘通过电话。
难道叶尘被他们……
云清心说不好,腰间的刀抽了出来,快步走出厨房,借着月光向客厅里有声响的位置移动。
他只看见一只蔫头搭脑的老大。
回手反锁房门,折叠刀咔哒一声缩回鞘中,云清蹲下去,轻轻叫了文锦几声。
文锦眉头紧皱,闭着眼,哼了句疼。
“哪疼?老大,要不要去医院。”
文锦笑了:“我刚下班,可不再去了。”
他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裹着纱布的右手垂落,洁白布料上晕出来的鲜红刺眼。
云清惊呼:“老大你这是……”
割腕了?
不对啊,人活着呢。
他小心翼翼把纱布拆开,看见那道伤口狰狞了些但并不深,也没伤到筋脉和血管,才松了一口气,拿来医药箱给人重新消毒上药。
“手腕又疼了吗?”云清轻声问:“我去给你拿药老大。”
“不是。”文锦顺势抓住云清衣服下摆,刚包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我胃疼,找点止痛药来。”
云清把客厅的灯打开,才看见文锦左手藏在身下,按着胸口窝的位置。
他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
云清偷偷给叶尘发了消息,叶尘说大概率是治疗手腕幻痛药物的副作用,问少爷最近是不是吃那药吃的多了些。
云清:空了一瓶,在吃第二瓶。
叶尘:……
叶尘:我给少爷打电话,你先给他喂点冲剂。
云清得了指令,迅速烧水冲药,那边文锦蜷缩在沙发里,掌根不断用力,按向腹部。
叶尘的电话就是这时打了进来。
“少爷。”他开口直接:“药不能再吃了。”
文锦冷声:“小崽子又跟你告状了是吧?”
叶尘:“我交代他的,少爷要怪怪我。”
文锦说怪什么怪,砸吧砸吧嘴,有点酸。
又问:“人接到了吗?”
“到了,少爷。”
“几成把握?”
“四成。”
“你尽全力,二爷三爷他们来问你不用管,我回去处理。”
“好的少爷。”
“老爷子最近怎么样?”
“还昏迷着。”
“病因查清了吗?”
叶尘顿了顿,“是毒,少爷。”
“毒?”
“一种慢性毒药,刚出的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
“症状呢?”
“麻痹神经,轻则瘫痪,重则昏迷不醒。”
“那董事长是后一种了?”
“是,但初步分析是董事长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年轻人,以至于这种毒在他身上的表现过于夸大了些。”
“比如?”
“我只检测出令人手脚不便的剂量,董事长却至今昏迷未醒。”
“来源呢?”
“来源还在排查,整个老宅的东西都有嫌疑,所以……”
“有话就说。”
“所以少爷你最好回来一趟,我给你抽个血。”
“你是怀疑我也中了毒?”
“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不排除这种情况。”
文锦眸色暗了暗:“好,我尽快回去。”
夜色渐深了。
文锦吃了止痛片,胃里的灼痛逐渐消退,攒了些胃口,喝了半碗玉米排骨汤。
小云清的手艺不错,比他强,除了排骨没焯水,汤有点腥之外,其他的都不错。
但是……
记忆里,还是裴夜顿的排骨汤最好喝。
文锦站在阳台的栏杆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
他会抽烟,但不常抽,也没什么瘾,而且不喜欢烟味,只有心里焦虑的过了头,实在是无法缓解的时候,才会拿起烟放在鼻间,轻嗅烟草的味道。
吧嗒,点火机窜出火苗,文锦把烟在指间点燃。
大一那年,他搬进了裴夜寝室。
大二那年,他们一起出去租了房子。
裴夜手艺很好,每天换着样的做,他挑食的毛病有一半是被裴夜惯出来的。
他胃不好,是小时候不爱吃饭落下的病根,但是嘴馋,什么东西都想尝一口,经常没吃几口又饱了。
裴夜每道菜做的都不多,这样文锦就能多尝几个菜,同居的那段日子,他脸上长了不少肉。
文锦吐出一口烟雾。
他想念裴夜做的饭了。
他无数次控制住自己把裴夜绑回去的冲动,无数次劝自己强扭的瓜不甜。
可是……
他每次看见裴夜看向自己毫无感情的眼,他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疼。
心脏疼,胃疼,手腕也疼,叶尘曾说过他身上的毛病有一半都是神经性的,心情好了,病能好一大半。
可是他好不了。
他低估了裴夜心里的恨,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把裴夜带回燕城的办法很多,但想要这人不恨他的却没几个。
烟头按灭在阳台,文锦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院长。”他眸色深沉:“谈点条件,我再跟你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