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照霜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早饭与机关

饭堂里并没有坐满了人。

这里的人，只要看看倒儿颠就知道，全没几个正常的；只不过有些下来之前就不正常，有些下来之后才变得不正常。

饭堂内为了省事，似乎是将所有桌子头尾相连，拼到了一起，成就了一张“长桌”，而这“长桌”两侧，各自稀稀落落坐了一些人。堂内本有些窃窃私语声，但当王得意三人迈步进来时，那窃窃私语声顿时消隐无踪，随着所有动作停止的寂静——堂内的目光齐齐向三人射来。

如果这是在十年前，还是王亚离的王得意大约会挤挤眼睛，吐吐舌头，没准儿还要说两句俏皮话，以此来彰显自己天下第一混不吝的厚脸皮和骄纵。但他现在只是王得意，应该低调行事。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和沉默但警觉的阿诵、掩口不语的倒儿颠一同走到了并排的三个座位，然后坐下。

——本该是这样的。

王得意明明就在二人中间，从桌下，却不知何时伸出一只脚来，一脚便将那椅子踹得向后飞去！同一吐息，一只手已经托住王得意的手肘——是阿诵——才叫他安安稳稳地站住了，没有屁股着地。这一手同那只脚一样，出得也快，收得也快，由是谁也看不出来。

四下里，隐隐响起几声窃笑。但王得意怀疑，若是他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现在已不是几声窃笑，而是自己的人头落在面前这盘肉汤之中了。

他脸上冷冷一笑，扬声道：“不知哪位前辈，如此周到地招待于我。何不面对面与我相见？”

先是一阵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但是王得意环视一周，并不认为那人就在直剌剌看着他的人群里。而且在这些脸容之中，也没有找到张春雷。这不由得令他担心起来。

“我听说过你，王亚离。”一个佝偻的老头子坐在长桌的另一头，说话时露出满口肮脏的黄牙——难怪没人和他一起吃饭，“人都说，你死了。”

“‘金罗锅’老前辈，上头的人也都说你已经伏法了咧！”

金罗锅吹胡子瞪眼睛，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另一旁的一位面容阴沉的中年男子已经接过了话茬。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苦苦相逼？”

他话音一落，又有一千娇百媚的纤细女声道：“林大侠，你还以为自己是上面的‘正道大侠’呢？嘻嘻，逞威风逞到地底下来了！”

那居然是赫赫有名的林素！可他远没有作正道大侠时威风，虽被女人驳了面子，却只是脸色更黑，“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王得意看那女人，身上布料奇少，容貌冶艳，但实是和脑中的回忆对不上号——想来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她的名字。女人见他看过来，反对他抛了个媚眼：“你这后生身板儿倒结实，不若一会儿让姐姐带你四处逛逛？”

“他妈的！你这**，见了个男人就发春！”一个汉子脸都绿了，急吼吼道，“怎么，见了他是宋爷的亲信，就要顺杆儿往上爬了！”

“□□娘的臭□□！不是你口口声声‘姑奶奶’地求我跟你睡觉的时候了？老娘爱他妈搭理谁就搭理谁！”

说话之间，两人都已摆出架势——那林素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得了！这时候都不怕那姓宋的了？”

此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二人虽都喘着粗气，终归按捺着坐了下来。

“要不是宋爷缴了我的兵器！”那汉子嚷嚷一声，“我不与娘们一般见识。”

“你倒是敢。”女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你们姘头的事儿回你们被窝里去说，”一个窄长眼睛的白衣文士道，“咱们正说这位宋爷的弟弟呢！是不是，王二爷？”

“王二爷”看够了戏，心中想道，听这群人的意思，宋大哥严禁他们私下斗殴，甚至没收了他们的兵刃。可他们见了我，还是如同秃鹰见到腐肉，非要试探一下我的虚实不可。

“诶呀，你们做什么这么和善？”倒儿颠开口了，说起来，他反倒是在座最有女人味儿的那个，“他早早来到这儿，是个老人儿，不必谦让他。”

听倒儿颠说话格外费脑子，那大汉就是其中一个，于是不耐道：“什么时候有你这不男不女的兔儿爷说话的份儿！”

王得意见倒儿颠依旧笑眯眯的，眼里却水汪汪的，忙道：“何至于此！各位大爷大娘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们只是下来讨生活的，又不是来打架的。”

众人本想拷问他一番，没想到对彼此都是一肚子怨气，还没问出些什么，已经自己吵了一轮，都有些扫兴。半晌，那衣着暴露的女人又开口说话，只是话题已变了。

“这位王小弟弟，外头如今，流行什么样儿的胭脂、什么样儿的衣料子了？”

她一开口，此刻却再没有人骂她了。相反，这饭堂内忽而安静得瘆人。

王得意发现，所有人的耳朵似乎都已竖了起来。原来是他们已在地下待了太久！也与世隔绝了太久！只要是地上的消息——哪怕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衣裳料子，都想要听上一听。

可王得意十年来隐居关外，本次回来更是格外匆忙，哪有心思留意什么胭脂水粉？正当他绞尽脑汁想要推脱说不清楚的时候，忽听阿诵开口道：“若是论顺天，现下都流行水红色的胭脂水粉；做衣服么，碧色缠枝纹也有，蓝地蝶恋花也时兴。”

王得意惊奇地望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怎么也懂这些玩意儿？难道是年纪轻轻，已经偷偷有了相好儿？不行，我总要找个时机盘问盘问他。

“水红色……水红色……”那女人念了几句，痴痴地发起怔来，不说话了。饭堂内再一次寂静下来，只有夹菜和咀嚼的声音。

见众人都戚戚然起来，王得意心头长出一口气，将椅子拖了回来，这回总可以坐下——

但阿诵已经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只见椅面上，扎着一根透黑的钢针！

二人飞快对视一眼，但疑变陡生！娘子剑铿然出鞘，堂内众人俱是一惊，在“他怎么有剑！”的惊呼声中，那剑已经格住一击！那人一击不中，已然退走，随手一抛，将被劈开两半的梆子一丢，再行攻来——王得意趁乱后退，退了几步，只觉脚下一空，回头看去，只见自己一脚踩上了一个柴火堆，但柴火堆下土地松软，一脚下去，便连着整条腿都陷了下去！

他只来得及微弱地呼喊一声，便整个人都落了下去——

“王得意——”

他依稀听见一声呼喊，在坠落中抬头望去，从头顶的一点夜明珠的光辉中，看见一个红色的人影，由小变大、由远及近，在下坠之中，那人欺霜赛雪的脸孔逆着光，看不真切，但他惊奇地发现，在他脑中，那人的样貌忽而清晰得无以复加。

You jump, I jump.

以及，感谢65819933的营养液！啵啵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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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早饭与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