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抵酒钱 第1章 家人

三十年前五国混战，战乱中英雄辈出，江湖中人设立门派用以抵御外敌、庇佑百姓。

八年后天下归一，朝廷忌惮江湖门派势力，禁止招兵买马拉帮结派，各路英雄隐退江湖，门派遣散逐渐没落。

几十年中朝廷局势算不得安稳，江湖中留着零零散散的门派分支各谋生路，延续发展直至今日，叫得出名号的还有四路帮派。

刀宗早年与朝廷结仇，剑走偏锋做起走镖买卖，看家护院、杀人越货，行踪不定不为朝廷所困。

千机阁包容万千，阁中相士、研究机关术者、匠人、厨子均得其招揽，多以酒楼为生。

北玄山门狠辣成性人皆避之，得罪者没什么下场。多妓院与香料生意，擅用毒。

落雪山庄二十年前退隐江湖，虽声名在外，蜗居一隅做些药材、布料生意仅用以维持生计。

——

清州是十七州中面积最广却距京城最远的一个州，落雪山庄便在此间一处小地方坐落。

陈述只觉得头昏脑胀，光影混杂交织在一起，越想看清就愈加模糊。

突然惊醒，沉默无声。

月色透过花窗照到屋里，四下黑漆的房间依稀可辨古朴的布局结构。

他起身悄然绕过屏风，没有惊醒打盹的小厮，喝下桌子上的冷掉的茶水又回到床榻上。

躺在窗塌上目光空无所视，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

估摸着日子，今日算是他的头七。

陈述一个唯物主义者，几天前还躺在病床上身上等待死亡，再睁眼却来到这个陌生世界。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名词来解释这一现象。

量子力学特性、虫洞理论、四维空间、平行时空、穿越、重生……

可这些如今都无从考证。

获得新生听起来是幸事，能够有此际遇换做谁都该感激涕零才是，但陈述并不觉得高兴。

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二天偶遇一个中年男人把他带到回来开始，他就一直浑浑噩噩。

他想要睡一觉就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或许睁眼就能发现这只是临死前的一场梦。

但是没有。

于是他主动陷入长时间的睡眠。

困了睡，醒了起，渴了喝水，吃了继续躺下。

睡不着就闭眼假寐，如此持续了好几天。

起初两天他还会回想现代世界的人和事，现在索性已经什么都不想了。

就这样一直发愣，直到天蒙蒙亮。

他本想再次陷入沉睡，两个小厮打着哈欠在外的嘀咕声吵醒了他。

“今日已是第六天了，这还要睡多久？”

“不知道，如此嗜睡也是怪事。”

这六天昏醒不定中，他们遵了庄主的吩咐日夜轮守在这里。

陈述轻叹着，像是认命般起身穿鞋离开床榻。

于床头条案上拿过一件外衫披在身上，绕过屏风对着伺在一旁的小厮对他开口。

“我要沐浴。”

那小厮甚至还愣了一下，而后慌慌张张的应下。

门口的仆女听见屋内动静急匆匆往外跑着通信去了。

小厮刚要迈出去的步子又退回来问：“公子，可要去温泉？”

陈述不大想出门，于是摆摆手生硬的回答：“不用。”

他从前当演员的时候没拍过古装剧，对此实在有些不适。

陈述约莫着时间也不过就过去了两分钟，就有人端着一盆‘汤’过来了。

这速度实属让他惊讶。

“怎么这么快？”

“这本是云亭姑娘早早吩咐下的，听说您要用交代我们先着您来。”

“嗯。”

陈述指着那盆放置到屏风后褐色的‘汤’问：“这？”

小厮：“这洗发用的水乃是以侧柏叶、生姜、何首乌、沉香、白芷、青木香煮之放凉，再加以皂角揉搓所得。”

陈述没再说什么，唯暗自咂舌。

一群人绕过另一侧屏风来来回回忙活了很久，他遣散了捧着巾帕候在矮榻边上的几个仆女，最后还是留了一位。

他从前没有这么长的头发，洗着有些难以下手。

洗澡时陈述一直在想事情，等坐到铜镜前才长长叹出心中那口憋着的气。

看着镜中不过二十岁的稚嫩模样难免感慨。

他在那个已经死去的一个世界里早已过了三十八岁了。

身后为他冠发的仆女紧张的不行，试探性开口：“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样式”

庄子里谁都知道这位是刚找回来的二公子，虽还未在祠堂认祖归宗，庄主与夫人可是重视的很。

这几日他不曾露面，却也不知是什么性子，生怕惹着他不高兴。

“简单一些。”

仆女：“以发簪梳成半束发的式样可好。”

陈述阖上眼睑轻声应道：“嗯。”

仆女心下松了口气，余光悄咪咪打量着他的模样不禁暗暗窃喜。

离开房门绕过庭院时陈述还在想该去哪里、做什么、说什么。

出了院子却见一群男男女女慌张后退，手舞足蹈的退至两侧装作仰头看天的样子。

“……”

为首的就是那日带他回来、一路上泪眼婆娑说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躯伟岸，皮肤略黑，一身绣锦玄色劲装，凌然的眉宇间略有年长者风范，此刻在原地尴尬的搓手。

“儿啊”他想到什么又改了口：“你，你醒了啊。”

“嗯。”他点点头，从心里莫名生出一点不适。

“这几天你也没说，你叫什么？”

陈述如实回答：“陈述。”

陈赫仁瞬间红了眼眶：“你可是知道我是你爹爹。”

陈述哑然，不知怎么回答。

这副沉默模样在陈赫仁眼中却有肯定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你是陈家人，为何不回来？”他面上悲伤难掩，“可是一直在埋怨我们？这些年栖身哪里？去往何处？过的可还好？有没有受委屈？”

这一席话问下来陈述更不知如何作答了。

一旁的赤褐色衣衫女子急忙打住替他解围：“爹，你问这么多二哥怎么回答。”

抬眼看向陈述开口：“二哥既然回来便不要走了吧。”

陈述缓缓点头。

他在这个世界根本无处可去。

身后几个人都很高兴，争先恐后的叫着哥。

陈述不免头疼，却没表现出什么。

“我是陈清安，你的亲妹妹。”

她明亮的眸子让人无端生出两分亲近。

陈清安向他介绍着人，“大哥外出云游，邑哥哥有生意照顾过几日回。

这几位哥哥妹妹都是爹这么多年寻你途中收养在膝下的，都是家人”

“哥哥，我是云亭！”杏眸的淡青色衣衫的女子最先发声。

“嗯，谢谢。”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很开心的回以笑容，“哥哥不必客气。”

其后跟着三位少年依次报名，陈若星、陈承德、陈鸿。

陈述一一做以回应。

陈清安接着陈赫仁的话问：“二哥这么多年都在哪里？”

陈述道出提前想好的回答。

“东方有山，避世不出，但知寒暑不知年岁。”

以此作为托词，方便以后不被看穿。

陈赫仁急忙问道：“你可知你的生辰？”

陈述如实回答，“只知道是在六月。”

这话让他激动万分：“是了是了，都对上了！”

“……”

把他带回来才问还真是信任他。

此刻庭院处被搀扶着缓缓走过来一位貌美妇人。

素色衫裙面容清丽，脚步轻浮似有病色，美的毫不张扬。

陈述与她对上视线的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陈赫仁一见他就带他回来又如此确定他的身世了。

他前世——

便暂且称之为前世吧。

前世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亲人，从未想过会世上有人容貌和他一般模样。

竟有七八分相似。

陈赫仁迎过去说着怪罪的话，那语气不像是训斥倒像是埋怨。

陈述感受到她带有强烈情绪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时刻意移开了视线。

庭院外杏花树枝头如缀雪，一阵风吹过片片花瓣打着旋儿坠落。

他想。

已是二月末了。

好一会儿白云间才慢慢移至他跟前，轻颤着唤：“述儿。”

陈述不知怎么回答，也不知作何反应。

只好淡淡的对着她笑了笑。

白云间失声泪流，素色绣帕擦过面颊留下一滩水痕。

却也不知是愧疚，是痛心还是愁苦。

情绪流露眼角，颤抖着身子将往日存的几斛悲伤尽数释放。

她站在他身前显得有些单薄，加之生了病又情绪过度悲切，更显得瘦弱可怜。

陈述轻扶住她的手臂。

“我过的很好。”

这话安慰的似乎有些用处。

但见白云间泪水滑落至嘴角，紧绷着苦楚竟也撑出一抹笑来。

“述儿。”

她再次呜咽，擦去的泪仍止不住的掉，断断续续犹如不远处飘零的杏花。

一旁陈赫仁亦是难忍心酸神情，陈云亭竟也开始抽泣。

陈述心情有些复杂，但不可否认他是有些动容的。

“别哭了，”他顿了一下才唤了声：“母亲。”

前世他曾做过演员，一个称谓于他而言不算难以开口。

既然暂时只能留在这里，需要表个态。

但为什么咽下嘴边的‘娘’出口唤了‘母亲’他说不清。

或许是称娘太过亲昵。

或许是对着比他前世大不了几岁的人开不了口。

又或许都有。

白云间愣在原地，旋即激动的险些站不稳，倾身拥住眼前高大的人。

“述儿！我的孩子——”

一声唤后，嚎啕痛哭，又哭又笑。

耳畔哭声续断如杜鹃，一旁人喜形于面叽叽喳喳的说。

陈述忽然觉得有点吵，但又算不上讨厌。

他弯腰任白云间抱着他哭，再次缓缓呼出一口气。

就这样，留在这里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