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铁轨鸣叫声响彻在他耳边。
“唔!”
一阵狂乱的气流从漏风的玻璃灌进车厢里,宿明澈又被头发糊了一脸。
“小心~”
几根藤蔓隔着冲锋衣蹭上他的腰,紧紧稳定住他在剧烈的晃动中将要倾倒的重心。
一股迷蒙的花香伴随着明亮的光线充斥在整个车厢里,震耳欲聋的铁轨摩擦声中广播沙哑地嘶叫。
“明都站,到了!可换乘回线,中平线,莫革线,卡尔文线。”
“本站为开往明都站的离合线终点站,请所有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下车。全部换乘下车,全部换乘下车!”
“开门时请注意脚下空隙!”
宿明澈在广播声中看向窗外,不由得一愣。
一根枝条轻柔地拨正他的刘海。
“这里就是……明都?!”
地铁降速,逐渐放慢的景象中缓缓显出一片安详平静的半露天站台,宽敞的顶棚下三三两两地走着神色各异的人群,偶尔穿插几个不像人的。
而在顶棚另一端,被明丽暮色点染的皑皑白雪正覆在复古的街道上,古典的乌瓦飞檐穿插着西式建筑,皆沉浸在平和又温暖的冬日里。
如同梦里才有的奇妙拼接融合。
如果不是腰上的存在感如有实质且一点没有放开的想法,他真以为这是自己太想家,做了个梦才把伦敦和国内拼一起了。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的中枢!未来的城主!”塞拉菲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宿明澈回头看了看身后,眼前登时被亮得闪了一下。
好奢华浮夸的一朵花。
他又转头看前方。
好诗情画意的景色。
……这家伙是这座城市的管理者?
他很难不持有怀疑态度。
“嘀,嘀,嘀,嘀——”
车门在一阵泄气声中滑开,环在腰上的藤蔓终于收回,宿明澈微微垂头敛眸,把手伸进口袋里。
果然,饮料已经完全不凉了。
刚才那阵花香怕是什么迷惑手段,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
塞拉菲恩走到他身侧,微微弯腰,花瓣晃晃悠悠地伸手行了个华丽的礼。
“请——”
宿明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任由开满了一簇簇花的藤蔓在他脚下铺开一道填平站台缝隙的地毯,托着他的鞋底。
从破旧的地铁车厢一步跨到清风吹拂夕阳斜照的站台。
热烈的余晖倏地一下照过来,宿明澈抬手挡了下阳光,风很大,一阵若有若无,似乎掺杂着陈旧纸墨气的味道夹杂着飘来,有些熟悉。
前方的站台上是两个穿着制服的少男少女,一个鬓角很长,一个梳了两个牛角似的发髻,到真和对面那些古风街景映衬上了。
“朴菱,记一下,离合线迟到三分二十八秒……塞拉菲恩大人!”
正拿着记事本的女孩闻声抬头。
“塞拉菲恩大人!晚好!这位大人也好!”
“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八分,所以……下午好。”塞拉菲恩笑意吟吟地朝宿明澈一摊手,地上的藤蔓瞬间发出响亮的摩挲声,引起全车站的注意。
“介绍一下这位宿先生,明都命中注定的主……”
在一众不带恶意的打量目光中,宿明澈猛地抬头,顾不得塞拉菲恩的威胁性,板着脸低声打断:“我好像没答应你。”
“好吧。”那朵花歪了歪,语气笑意不改,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明都未来的……希望。”
宿明澈:……
这浮夸的形容让他浑身一震。
不过总比被初来乍到一个陌生地点就被这么一个疯子高高架起要好些。
他闭了闭眼,怀疑自己跟着塞拉菲恩来到明都的计策是不是太过冒险。
可他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宿明澈怕死。
“宿大人好!”“欢迎来到明都!”“大人晚好啊~”
那原本在地铁站台上三三两两的路人纷纷投来了热情的呼唤,和那向外铺出一片舞台的藤蔓花朵一同招摇着。
宿明澈木着一张脸僵在原地。
“嘘……各位去忙自己的工作吧。”塞拉菲恩把手指竖在花心处晃了晃,“贵人初来乍到,需要休息。”
还挺贴心。
宿明澈看着那铺展开的藤蔓一部分收到地里,一部分绕着塞拉菲恩那身华丽的衣服收回后背。
他居然穿了件露背的衬衫,此刻那些枝蔓全然没入了肌肉凹陷起伏的轮廓中,不见丝毫痕迹。
宿明澈将视线往上挪了挪,那硕大花朵的脑后竟有些似有似无的金属质感。可惜夕阳的阴影太重,他有些看不清。
塞拉菲恩缓缓转过投来,微微俯下身,抱歉地把他的手放到花心处贴了贴——权当做吻手礼——道:“我得和会西去解决一下离合线迟到的那三分二十八秒。朴菱,带宿大人去明宫好好招待。”
“好。”宿明澈镇定点头。
正合他意。
现在短暂脱离了地铁这个危险源之后,他得离塞拉菲恩这个也不安全的存在远一点。
*
“宿大人,这边请!”朴菱还是个半大小姑娘,跑得却很快,哒哒几下走到站台边上古老的电梯边上给他拦门。
“多谢。”对待这种礼貌的小孩宿明澈很难一直提着防备心。
“不客气,大人是明都的贵人嘛!”朴菱很精神地回答,“我们从地铁站上去就是总局了,去明宫还要一段时间,不嫌弃的话我先带大人去食堂吃个饭?”
宿明澈确实很饿,虽然口袋里有三明治,但他觉得在这样一个人人都说中国话的明都,食堂菜应该更符合他的口味。
“好,麻烦你了。”他露出了这跌宕起伏的大半天以来的第一个带点真心的笑容。
经历了莫名来到地铁,打怪,被求婚,来到一个做梦一样的城市……
他真的饿了。
“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我看你年纪好像还很小。”宿明澈状似不经意地问。
“害,我姐姐在管理队工作,担心我的安全,就让我跟着会西哥来站台啦。”朴菱有点害羞似的摆摆手,身前的工牌一晃一晃。
“管理队……工作很忙吧。”宿明澈想起在地铁广播里听到的话。
——如果您看见了任何不正常事物,请报告工作人员或地铁管理队。
这应当是和那个“明都地铁管理总局”存在附属关系的,专门处理地铁上与半身人类似的生物的组织。
而塞拉菲恩对那种生物的称呼是……
异种。
他们从电梯隆隆地上去,一开门便是某个大厅的内部,这里的装潢比站台要现代得多,宿明澈总算见到了些除了电梯和地铁以外的科技。
在前面的奇特景色之下显得格外寻常的办公楼。
“大人请跟我来!”
朴菱显然对这里很是熟悉,带着他一路推门走着小道去了食堂,宿明澈还没来得及记忆这里的构造,就被拉到窗口前塞了一份被盛得满满当当的餐盘。
朴菱霸道地刷了工牌,把他带到窗边的座位上坐下,这里是地铁站的正上方,外面便能俯视和方才站台上一般的街景。
“宿大人快吃,这是食堂的顶配套餐,可好吃了!”朴菱两眼放光地看着他,“现在还没到饭点,过会人就多啦!”
油焖笋,干锅花菜,番茄炒蛋,红烧肉,排骨汤……
温暖的阳光,熟悉的食堂布局,还要满盘子都很合他胃口的菜。
或许是场景切换太快根本反应不过来,或许是真的饿了,接连面对超自然事件时紧绷的警戒心好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了,宿明澈拿起了筷子。
久违的熟悉味道充斥在味蕾,他前段时间赶due没空做菜,天天三明治盒饭轮流果腹的胃立马吻了上去。
就是食堂弥漫的香气似乎和饭香有些冲突。
和方才在站台上,电梯里持续不断的味道倒是有点像……
干燥的。
混杂着焦墨一般陈旧书卷气的味道。
古老而松弛。
……
宿明澈好像突然想起来站台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是什么了。
他小时候常待在长辈的书房,大人呼朋唤友地聚在一起喝茶,他自己在一边似模似样地跟着品。
有时候大人们会拿起香炉叫他去帮忙打香篆。
——那是香的味道。
中和了香道的沉浸和寺庙香炉的烟熏火燎。
在这个梦一般的城市里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呼吸一下子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扼住了,宿明澈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脖颈看向窗外云蒸霞蔚的天,昏黄的云海风平浪静,他却似乎看见了股股烟直上云霄。
明都……明都……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