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顾被自己的想象恶心了一把,瞪着他,伸手抢了剪刀,把那两撮毛剪了,嘟嘟囔囔:“神经病。”
就你会笑。
他甩甩头,又扒拉两下,把头上的毛都弄干净了,随便冲了冲,收拾干净,提着水果进行每日探访任务。
他盯着顾晓莲认真写题的身影,心想,有人真的天生具有被爱的能力。
沈姨这次没有说好话,而是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特意把他拉到了厨房,离顾晓莲房间最远的地方,无奈地拍了一下案板,眼眶里甚至浮出了泪。
“这小妮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这几天都好好的,我当她真的没事。那天晚上想起来她桌子上还有水果没吃,准备拿出来放到冰箱里,结果发现她在被子里哭。”
“哭得我心尖颤哦。我问了,非要说没事。”
“我心疼得不行,也跟着她哭。她是个好姑娘嘞,我早就把她当女儿了,她一见我哭了,就扑在我怀里喊疼。哎呦喂啊,这哪是她疼,我心疼哦——”
沈姨眼眶里已经有了泪,自觉在晚辈面前掉泪不好,又没办法,越说越哽咽。
“我问她...哪疼,她说她的腿疼。”
“我还当是她骨折那条呢,我说给她揉,她说是另一条。”
“这可怎么办哦,另一条腿都没了...”
患肢痛。
林顾面带心疼地听着,心下却没有什么感受。他伸手给沈姨扯了纸,听见沈姨说,“以后来莫得带水果喽,晓莲这么乖巧,成日陪我说话,我感谢还来不及嘞,哪能再拿你哩水果哦。”
晏施又冒出头来:“林顾,听见没,人家要顾晓莲给她当干闺女。”
他声音模糊不清,带着嘲笑的意味:“喜欢着呢。”
林顾手微微动了动,不自觉地捏住了手机,满脸心疼,“我去看看她。”
“嫉妒死了吧。”晏施火上浇油,“你想要顾晓莲感受痛苦,人家什么也不需要做,就有人上赶着爱她。”
“你看你,天天想着报复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林顾想把晏施的嘴撕碎喂狗,把那猩红的舌头也扯出来,挂在外面的晾衣绳上风干,让蚂蚁啃食撕咬,吃掉晏施的声带,好让晏施一辈子都说不出来话。
晏施瞧见他脸上挂着的表情,意味不明地笑了,“真拙劣。”
林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扮演兄妹深情的把戏,无聊死了。他坐在顾晓莲的旁边,听着她高高兴兴地分享...
他想撕碎顾晓莲那张脸,晏施也一样。
烦。
他接连十天都没再来沈姨家,只在微信上回消息,一旦问起,就用忙碌搪塞。
他想把时间拖到6月30日,杀了晏施,他就可以摆脱了。晏施每天像念咒一样催他杀了702的大婶儿,而他就躺在床上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6月25日,除林顾周围以外空气中弥漫着燥热,蝉鸣尖锐地叫,他在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楼下喊什么,有人在楼梯上行走,而他则是在睡梦中听到晏施疏懒的音调,“林顾,这不是你要的时机吗?”
他惊醒。
什么时机?
他终于听见窗楼下传来的声音。
“走水了!着火了!”
林顾的第一反应就是晏施,他猛地转头看向他。晏施伪善道:“没事,可以再睡会,有我在,火到不了这里。”
林顾脊背出了一层冷汗,扯着他的领口,瞪他:“装个屁啊,肯定是你!”
晏施眨眼,无辜道:“不是你要一个时机吗?”
林顾呼吸沉重:“所以真的是你!”
晏施摊手:“不是啊。”
林顾跳下床,一边打电话,一边把被单塞进池子里。随后披着湿哒哒的被单,在嘈杂的楼道里喊:“晏施,你个龟孙儿,跟我一起!”
晏施站在他的旁边,慢悠悠地说话:“真不是我。那男的喝醉酒了,想点烟,没拿稳打火机,你气什么?我可是遵守着我们的约定的。”
林顾听不进去他的话,“闭嘴!”
有烟进他鼻子里,他拿浸湿的床单捂住鼻子,提着桶上楼。
呛死了,靠。
“里面还有活人吗?”林顾问他。
晏施:“那男的,算吗?”
林顾提着桶上楼的动作顿住,问:“那大婶儿呢?”
浓烟密布,眼睛熏得发疼,铁门被烧得发红,他听见晏施带着窃喜的声音,“跳楼了。”
七楼,下面有东西缓冲的话,不会立刻死掉,还能抢救。
他压根记不得楼下有没有树或者堆放杂物的棚子。
耳边的气息像是从寒冬腊月而来的,是雪,是冰,却带着最为温柔的笑意,“嗯,摔死了吧。”
他扭头就走,刚下到六楼和七楼之间的楼梯间,又想起802的刘奶奶,702的上面就是802。
这几天他每天都去802,刘奶奶精神头越来越好。他之前把钱放到茶几上,刘奶奶给他一次,他就还一次。
靠。
他狠狠踢了一脚墙,拽着旁边的晏施往上面跑。他没钥匙,只能踹门,身上湿漉漉的床单已经有要被烤干的趋势了,他闻到的烟味越来越重。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一下撞铁门,手臂侧边被烫得发红,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下,晏施的周围还是冷的,只是铁门的温度和浓烟告诉他周围的真实状况。
晏施:“我帮你。”
林顾没说话,手臂疼得发麻,他后退一步,深吸口气,猛地冲上去。
铁门整张倒下,烟雾熏得他身体发软,他重新捂住口鼻,往里面跑,“刘奶!刘奶奶!刘奶奶!”
房间里一切似乎是蒙着尘灰的,是带着时光印记的。
喧闹声太大,窗外传来消防车的声音,浓烟从702的位置往上飘,从窗户甚至看不到楼下的状况,只有浓郁的烟。
刘奶奶站在柜子边,翻找着什么。
他跑过去,一把扯住人,“别找钱了!先走!”
刘奶奶慢吞吞地翻找着钱,嘴里咕哝着:“小福买房子、娶媳妇都要钱的,钱呢,钱呢?小福要钱,要买小车子大房子嘞...”
她站在那些被褥里,尘烟呛人,他随便扯了块布找水浸湿,披到刘奶奶的身上,懒得多说,硬生生把人背起来,让晏施在后面扶着,不至于掉下来。
刘奶奶欧呦一声:“小福,小福,小福你回来了,小福,拿上钱,拿上钱...三万块钱哩,你拿着买房买车,省吃俭用一辈子,就存下来这点钱,去拿,就在柜子里。”
她的手臂没力气,拍在肩膀上没什么感觉,他一口气跑到楼下。
他打顾晓莲的电话打不通,沈姨也打不通。消防人员已经往里冲,消防车像是一堵高墙,立在那里,给人无限的安全感。他仰着头,看着那窗口飘出的浓烟,火看着不大,被浓烟完全笼罩,看不见火光。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那些手机对准了这栋老式居民楼,他拨开人群,手里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看到地上那具尸体,四肢歪曲成怪异的模样。
是前几天给他开门的那个大婶儿。
消防员忙着灭火,只是拉起来隔离线,没人处理这具尸体。
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青年蹲在尸体的旁边,身体雪白,头发漆黑,独独看他,是看不出这里处于夏季,他是夏季里的冬天,是彩色世界的默剧。他扬起脸,准确地找到了人群里的林顾。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唏嘘声,说话声,都模糊而遥远。
晏施对着他笑了笑。周围的声音又嘈杂了,手机对准了那具破败的尸体,或者是对准了702,夜空是黑的,那浓烟翻卷着上升,上升,到最后没了踪影。手里的手机还在无意义地震动,他不由自主望向老式居民楼那小小的出口。
“哥!”
林顾循着声音望去,看到顾晓莲坐在树坑旁边的长椅上,还穿着睡衣,头发散乱,旁边还有一个大袋子。
他挤出人群,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没看出有什么伤痕,才问:“沈姨呢?”
顾晓莲眼眶里有泪水,被吓得脸色发白,说:“她把我背下来之后又回去了,说东西没拿。”
林顾仰着头看那火势,他能看到那猎猎燃烧的火,再往上蔓延。
随后是高压水枪喷出的水快速浇灭。
消防人员已经到了。
不会出事的。
在火灾情况下,楼道的烟是最多的,房屋的烟不多,现在消防人员都到了,这样的火势,没必要跑出来,待在房间等救援也没有问题。他看着火灭,还有黑色的烟在飘。
他抹了一把脸,坐在了顾晓莲的旁边。
顾晓莲默不作声地掉着泪。
“那男的也死了,烧死的,到时候没人认领那女人的遗体,你去认领好了,这样就可以拿到她的骨灰了。”
晏施蹲在他的右侧方,伸手碰他右胳膊上被门上的温度烫伤的位置,说:“疼不疼?”
冰凉的手指触碰他的胳膊。
疼的。火辣辣的。
林顾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终于从方才的混乱中抽身出来,身后的喧闹还在继续,只是稍稍有了消弭的趋势。他冷淡地笑了一下,将手臂移开,躲开了晏施触碰的手。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是老头的电话,他接了,说:“我没事。”
小老头那边是风声,心有余悸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头的这一辈子是因为火毁掉的。
一场火,是赵车马醉酒点的,老头的老伴去拿箱子里一千块钱,没出来,房子里亲戚的小孩也烧死了。唯独赵车马活着,坐了十年牢。
老头当时还在店里,知道的时候赶回家,然而人生的节点已然形成,不会因为谁比较可怜谁年纪大就改变,只能继续。
林顾厌恶酒。
几瓶酒,就可以改变太多。杀死一个人,毁掉一个家...酒的质地是柔软的,却能尖锐地刺破所有看似牢不可破的东西。
“你生气了。”晏施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打电话,笑出声,“因为什么?”
顾晓莲这才看见他胳膊上的烧伤,瞪大眼,豆大的泪水掉得更快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柔软的指腹拉着他的手,让小臂上的伤全数映入眼帘。
林顾抽回手,低低说了一声:“没事,我去打个电话,你在这里好好坐着。”
这里没有路灯,拐角,人就少之又少了。林顾能感受到晏施就走在他的身后,闲庭信步,散漫慵懒。
手里的电话早就挂了,他一直到拐角,才把手机放下来。
没有以往的歇斯底里,只是平静地扭过头,看着他。
晏施立在那里,背后是姗姗来迟的救护车,在黑夜里闪着刺眼的光,“我可什么也没干。”
林顾:“你看着一切的发生。”
晏施靠着墙,旁边绿化带里交错杂乱的树枝张牙舞爪,他听懂了林顾的意思,笑了:“林顾,我是鬼,为什么要阻止有利于我的事情发生?”
“十天,我可什么也没做。”
晏施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半垂着头,乌黑的发遮盖上半张脸,林顾只能看到苍白的下巴和上翘的唇:“我谨记我们的约定,没有擅自行动。”
林顾默不作声看着他。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晏施最近太乖,以至于他总觉得晏施可能还是个人,现在看来,都是他太傻缺,脑子不定时智障。
人和鬼到底是不一样的,他长久以来生活在正常人类社会,再怎么犯病,也不会看着人死。
合作伙伴的关系,本来就是假象。
两个人的筹码本就是不对等的,他一无所有,就连唯一当做筹码的命其实也是拿不出手的,他惜命。
他吐了一口气,平静说:“嗯。你没有错。”
还有五天。
他只要熬过这五天就够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他实在不想再去想晏施。只要拖够五天,有关脊骨的事都与他没关系了。他也懒得说太多,人和鬼的思想怎么会达到一条线上去呢,没办法的,互相都是不理解的。
等晏施死了,他继续在渑县活着,活得好好的。
正如晏施所说,这一对夫妻没有孩子,没有父母,亲戚朋友绝缘,尸体无人认领,就放在殡仪馆里,看似有名尸,实则无名尸。有相关部门出示证明,就可以进行火化了。
6月27日,林顾歪着头,小心翼翼自己上药膏。晏施催他:“你该去殡仪馆看看了。”
林顾:“这才过去两天,等30号再去,而且我跟人非亲非故的,上赶着领人家的骨灰算怎么回事,等晚点...我想好理由了再去。”
晏施趴在他的背上,尾音拉长:“为什么非要是六月三十日呢?”
每次问,林顾都说是这个时间。
林顾吐完药,才回:“因为可以凑整。”
林顾又打开手机看狗血偶像剧,晏施趴在他的背上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叹词。
他根本没在看偶像剧,而是在想鬼的特征。
那个死掉的女学生,生前的记忆模糊,却还带着一些人类的习惯。赵车马呢,干脆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而晏施呢,一开始没有记忆和人性,只具备鬼的基本特性,残忍冷漠,随着吃掉脊骨的增多,他的语言更加流畅,更能体会人的情绪,只是本性难移。
“唔。”肩膀上的晏施头颅发出一声语气词。
林顾回神,看见屏幕上的男女主莫名其妙亲起来了,他皱眉,退出,换了部动画片放。
悲伤了,为什么五六天首点不动,没有一个新读者涌入。是不是我写的文太丑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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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嗯,摔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