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声音,盯着他:“你是不是去挖别人坟了。”
顾六鸣马上伸手捂住他的嘴,凶恶地瞪他,又想起来一些事,尴尬地把手收回来,色厉内荏:“我当然没有!”
林顾追问:“去哪挖的坟?”
反应这么大,还真是挖了坟。晏施什么家庭,人死了还有陪葬品,居然有人专门去挖人家的坟。现在只有村里还有陪葬品那一套习俗,县里都没了,人死了带回老家一埋就行;思想再先进点的,顶着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把人火化。
“我没做那档子事!”顾六鸣也急了,却没多说,肥大的身躯动了动,“我先去上个厕所。”
他看着顾六鸣走,顺便瞥了一眼门口的符,泛黑,有一张已经成灰,落在地上。
晏施应该要生气了。他抬眼看电视上的动画片,没动,等着顾六鸣出来。结果人直接躲在了厕所。
顾伟国:“小顾啊,你来房间里,舅舅跟你说点事儿。”
顾晓莲刚从洗漱台那里过来,困惑地看了一眼顾伟国,没说什么,重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了。
林顾去了,率先开口:“舅舅,我是真害怕了,晏施他不是人,而且就是个神经病!他经常折磨我,逼我做事。”
“表哥肚子里确实有东西啊,说是什么为了报复...我当然不舍得啊,他是我表哥,我求情,他就说要杀了我!”
“我可以给他取出来,但是晏施他一直跟着我!”林顾的语气近乎崩溃,大力地扯顾伟国的袖子,不消片刻,眼里已经蓄了泪水,仿佛顾伟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顾伟国还要威胁他,见他这样,顿时也说不出来话,反倒有些心虚。
“舅舅,我知道是你把晏施引我身上来的,我都不怪你,谁让你是我亲舅舅呢,表哥对我那么好,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故意的,没办法了...”
顾伟国方才准备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舅舅,你听我说,你那边肯定有大师对不对?只要把晏施杀了,晏施不在,我可以把表哥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你一定找过大师了,那大师一定说表哥肚子里没东西,晏施就是这么说的!”
顾伟国皱眉,林顾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没哄我吧?小顾啊,那大师名声大着呢…”顾伟国起了疑心。
林顾脸上都是泪:“我骗你?!我为什么骗你,我只有你一个舅舅。我爸死了,是你一直带着我,供我上高中,在学校都是顾六鸣保护我,我、我怎么可能骗你。我跟晏施说过好几次不能这样,晏施已经恨上我了,他——”
叮叮咚——啪。
是门口摆在鞋柜上的东西碎掉的声音。
顾伟国心里信了一半,毕竟林顾高中就乖巧好骗,下了药不让他高考,之后也没发作,默不作声跑出去打了一年工。
窝囊、蠢笨、优柔寡断。
他没看到,在他转头时林顾骤然平静的眼。
林顾打开门走出去,眼眶湿润,对着顾六鸣笑了一下,道:
“我先回家了。家里有急事,就不留下吃饭了。”
顾晓莲戴着耳机打游戏,压根没听到。顾六鸣在他笑的一刻就又跑厕所里躲着去了,张群在厨房切东西。顾伟国送他到门口,见到了站在门外、阴沉着眸子皮肤苍白的晏施。顾伟国被吓得心跳少了一拍,也不敢再送,从抽屉里又抱了个金色的塑像出来,摆在门口,在林顾出去的瞬间啪一声关上门。
林顾还有一只鞋没换,那只苍白的手伸进门,青白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灼烧,然后拉住他的小臂,一把扯了出去。
被发现了。
他被捏着手腕甩到了楼梯间的窗户边,窗户是开着的,僵冷的手指掐住他的脖子,他的上半身瞬间出窗,悬在半空。他挣扎着去够窗户,却因为晏施骤然加重的力道而不得不选择去抓住晏施的手。
悬空的不安顿时笼罩,他脸色苍白下来。
晏施对他的挣扎无动于衷:“你故意的。”
他脖子要被掐断了,眼前昏黑,脑子里疯狂想着晏施直接杀他的理由,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窗外有风进来,他上半身都离了窗户,几乎是靠腰腹撑着没有直接掉下去,那只手还在不断收紧力道。
他看到有两只麻雀一起落在了屋檐的凸起处,脑袋像是刚安装上去的,格外活络。
他终于说出了一个字:“...骨...”
晏施松了力道,他紧紧抓着晏施的手,趁着这个机会,借力重新回到楼梯间,趴在地上拼命咳嗽,方才悬空感还未褪去,眼睛被外面的风吹得干涩。
晏施果然最在意脊骨。
“我不知道那里有符箓,贴在门后面,我没看到。”
晏施垂眼,捞着人的头发强制他抬头,“和他,说什么?”
林顾怕顾伟国偷听,更不想狼狈地在这里说好话,他嫌丢人。他仰着脸,胡诌:
“回家说行吗?这里的小区是有监控的。”
晏施动动唇:“好。”
林顾几乎是被扯回去的,进了楼,脚腕磕在楼梯角上,疼得他直发抖,还是被连拖带拽地带回去。风灌进他的口腔,呼吸一阵阵发疼,闷热的气息被隔绝在外,身体冰冷似处寒冬腊月。
门没关,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甩向墙壁,他重重砸上去,腿软,还是支撑着没倒下。
晏施:“说,什么?”
从顾伟国家到这里的一段距离,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试探我知不知道他做的事,害怕我报复他,我就是随便应付几句。”
“怎么能说他把我卖给你呢?我是自愿为你做事,你对我这么好,还给我钱。顾伟国害怕我报复而已,没什么的。”
他的手腕上还缠着白色的布,骨节分明的手扒拉一下头发,显得轻松又随意,“晏施,你知不知道人类有一句古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面上露出了些伤心的神色,大开的窗户外泄进少许炽热的阳光,总算有些身处夏日的即视感了,身体回温:“你总是莫名其妙怀疑我,我也是会伤心的。”
嘴里一顿胡扯,他打定主意,晏施死了之后脑子直来直去,除了身体方面强于他,其他方面都菜得一批。他又想到了晏施说话慢吞吞的样子,估计是生前脑子就有问题。
他已经在心里把晏施的脑子和顾六鸣归为一类。
既然晏施喜欢作为强势的一方,那就让他处高位,既然晏施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那就让他没有理由使用暴力。
示弱是很好的手段。
他想着,却见面前皮肤青白的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圈,似是在评定他的价值,分析他的话语,最后缓缓上扬唇角。
他一怔,心里的窃喜甚至还没落下,就随之而来巨大的落空感。
晏施上扬唇角,看起来像是机器人,弧度僵硬而完美,几乎是在亲切感来到的同时,诡异感一同到来。看着晏施的脸放大,那只青白的手伸过来,他反射性地后退,头开始隐隐作痛,手臂不由自主挡在身前,如同螳臂当车。
那只手撩开他的衣摆,有冷气顺着那一点点缝隙和袖口蔓延进布料下,他回过神来放下手,见晏施的手往他口袋伸,还当是要拿他的手机,他反射性地要去制止,却在下一刻,内心只剩绝望。
晏施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个冻白的耳朵,青白的,甚至能看到横切面里肉和肌肉纹路,他被恶心了一下,尖叫一声:
“你他妈是疯子吗?!”
晏施居然把自己的耳朵撕下来放在他身上。
晏施却不觉得有什么,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莫名有种满足感,像是抓住了家养猫咪做坏事。
林顾脑子中的思绪全都在那一刻停止了。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是晏施把耳朵随随便便放到了他的裤兜里。
也就是说,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晏施听到了。
晏施知道他撒谎了。
之前想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他快速跑向那扇没有关闭的铁门,浑身蓦然开始疼痛,就像一天前倒在地上,针在血液里流动的感觉,他腿一软,忍住想要蜷缩起来的**,伸手抓住近在咫尺的门把。
只是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晏施比他更先出现,啪一声把门关上了。他一头撞在铁门上,发出巨大一声。
他用尽全身力气翻身,靠着门坐在地上,晃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眼前影影绰绰,老牌电视里的画面般,一切都在晃动,他浑身都在抖,因为恐惧,因为兴奋,晏施就站在他面前,蹲下来,少见地没有直接动手。
“林顾,背叛,撒谎,恶毒。”他一个词一顿,偏偏林顾理解了他的全部意思。
背叛他,对他撒谎,恶毒地想要杀了他,然后还要厚脸皮说信任。
林顾头沉重极了,手脚泛起疼痛,光影晃动,眼眶里的泪掉下来。他挣扎着,抬起还在颤抖的手,蓦然抓住了晏施的手,瞄准了近在咫尺的头,一脑门撞上去。
他舔舔唇,反复被杀的恐惧和害怕仍然存在,心跳很快,手脚也在颤抖。他一脑门磕上去还不够,随手抄起一边堆积的酒瓶子和杂物都往晏施头上砸。
大概是没想过他胆子这么大,一脑门撞上去,晏施当真被撞得后撤。
林顾扑上去,一拳拳砸向那张脸。每一次打下去时明明打到了实处,却又不见晏施痛苦。他就换了方向去掐晏施的脖子。
晏施从始至终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情绪,不是那种笑了,而是好奇的,满含兴味的。
然后依照他的心情摆出了痛苦挣扎的神色,是模仿而来,格外拙劣,像是戏弄。
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比单纯的鬼脸还要恐怖。
林顾全身都是刺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下。他已经没有脑子想为什么晏施会被他压在身下,没有办法思考晏施脸上玩笑般的戏弄和拙劣的恐惧。他瞪大了眼,粗重地喘着气,满脑子都想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这一刻他的杀意比恐惧要多得多。
手下的肉和骨头都变得松软,不像是身体,在他加重力道时,那脖子就断了,切口整齐,可是那头似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了,还在努力地展现恐惧,张大了嘴巴,牙齿森白,眼睛瞪得老大...
他终于知道晏施在模仿谁了。
是在模仿他,模仿林顾的害怕。
林顾粗重地尖叫一声,简直要被逼疯,摸起方才碎掉的酒瓶子,疯狂地锤向那颗头:“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