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哭累了,她抹去眼泪。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大衣,随意披在身上,冲出房间。
她不能就这么坐着,她要去找格连,去找那个骗了她的感情,还骗了她的钱的混蛋对峙。他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就没有后悔过吗?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动摇,想要对她吐露真相,她都可以原谅他……好吧,她原谅不了!她最讨厌背叛!
推开一楼的木门,雨水迎面打来,冰凉刺骨,“这该死的雨,怎么还没停?!”
头发和脸被淋的湿漉漉的,伊芙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不能更悲惨了……
雨幕中有难民在帐篷间来回跑动,她一路寻问,终于找到了格连住的帐篷。掀开布帘,里面空无一人。
“又玩失踪?”伊芙的鞋底沾满了泥水,她不管不顾地直接走进帐篷,把地面的毛毯踩得脏兮兮。格连的行李都在,随意的放置在床铺上,几只药瓶露在外面,看上去似乎主人只是临时外出,很快就回来。
伊芙蹲守在帐篷入口处,等他回来。
一等就是一夜。
她已经30多个小时没有休息了,白天又是逃命又是跟虫子干仗,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痛哭过后此刻干涩到锐疼。被雨淋湿的衣服被体温捂热,又被冷风一次次吹凉。她不肯离开帐篷,站累了就随地坐下,被泥土弄脏衣服也不在意,雨丝随风吹入帐篷,帐篷内的地面一片狼藉。
她死死盯着帐篷口,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变僵硬,大脑抽痛随时会晕厥过去。但她强撑着不肯倒下,她要第一时间见到格林,她要狠狠地揍那家伙一拳。
她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如何质问对方,对方承认欺骗后,如何痛打他……
脚步声从帐篷外传来,鞋子踩在泥泞的土路上,泥土陷入水洼发出黏腻的声响。
来了,就快到了……她握紧拳头。
来人在帐篷外停住,伊芙恶狠狠地抬头。
格连的半边脸带着淤青,下唇破裂唇角挂着血丝,青紫色从下颌蔓延到耳根,身上还有大片的擦伤,他捂着一侧肩膀,站在离帐篷两米远的地方。
疯狂的念头在翻涌,她试图站起来,腿部的酸麻让她还没直起身就瘫软在地上。
格连一瘸一拐地走近,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要拉她起来。
“啪!”伊芙拍开那只手,低吼,“别碰我!”
她倔强地等麻劲过去,歪歪扭扭地扶着帐篷支杆站起身。她的眼睛红肿,脸色异常的苍白,将浑身狼狈的格连堵在帐篷外,她冷冷地问:“去哪了?”
格连眼神闪了闪,不肯回答她。
“你说等你升到圣阶或者长老就能送我回去,是不是在骗我?”
“我没骗你。”
“哦,一个字都没骗我吗?”
“……”
“魔塔花了上千年都没能做到的事,你打算如何实现?”
又是一阵沉默。
伊芙面露目露失望,她压制不住心底的疯狂,讥讽的追问,“又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秘密可真多。跟谁打架了?该不会是城堡里遇见的那位旧识吧。上次你跟人家吵架,他好像提到了教廷,这么说你跟教廷有过节?不对不对,他好像是魔塔魔法师,你跟魔塔也有旧怨吗?仇家都这么厉害,你怎么敢跟着我去王都?你不怕被他们抓起来关水牢,吊刑架?”
“什么长老什么圣阶,就是一群开挂的家伙!他们有圣祭台,有魔力原石,这么多年连一坛骨灰都送不回去!而什么都没有的你,凭什么夸下海口,骗我说你能做到。你倒是给我个理由,让我相信你啊!”
格连依旧不语,她的情绪终于失控,刻薄的言语从她的嘴里吐出,“你究竟还瞒着我什么?你的承诺有几分可信?你是不是把我当傻瓜?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做不到?”
“你一直在骗我,你没有办法送我回家,这世上也不会有人能送我回去……你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给我希望的……”
她歇斯底里地哭泣,被欺骗的愤怒之下,是深深的恐惧,是无法言喻的绝望。她最在意的,是再也回不去了。穿越的两个月里,她每天都在努力的学着异世界的知识,从头读书识字,跟异世界的人积极交流,改变衣着试图融入他们。但她的底色终究与这个世界不同,从小接受的教育使她对种种规则充满抗拒。她讨厌在异世界低下的女性地位,讨厌强制的宗教信仰,讨厌那群自称贵族的家伙肆意的欺压。
在这个充满了歧视与压迫的世界,只有格连会尊重她独立的人格,平等地对待她,和她成为朋友。
而现在,这位异世唯一的朋友也在欺骗她,他只是利用她的钱财来提升魔力,从她嘴里不断打探异界知识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连跟随她去王都的目的都不肯说。这个世界根本没人在乎她,她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伊芙哭到浑身颤抖,她蹲下身子,无助地呜咽着。
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她很想挥手打开它,但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厌恶这个异世界,她讨厌身前的男人。
等她的情绪平息,停止了抽噎。
格连轻声对她说,“我没骗你……”
那颗小小的脑袋依旧垂着,埋在双臂间,不愿抬头看他。
他停顿了下,紫色的眼神里是同样的疲惫,“有人曾经做到过,他成功打开了神国的门,短暂的到访了神国……”
手掌下的脑袋动了动,泪眼未干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她的鼻头泛红,双眼婆娑,仿佛在说,“你又在骗我。”
格连收回手,艰难站起身,雨水从他的发丝里流出,滑过肤色惨白的脸,冲淡了唇边的血迹。他看向远处燃烧的火架台,一只飞蛾绕着火焰徘徊,越飞越近,直至引火**。
“跟我来。”
伊芙迟疑着跟着格连往里走,来到那张放了行李的床铺边。格连从行李中抽出一幅画像,纸张泛旧变黄,上面的文字已经褪色,画中的人像却保存完好,“这就是成功过的那个人,伊莱亚斯.库洛。魔塔的长老叛徒,教廷发布的最高悬赏通缉者。”
伊芙接过画像,是张通缉令。画像中的男人三十多岁,面容俊朗,脸型偏瘦。清爽的直发往后梳,漏出饱满的额头。眉眼含笑,眼神透出狡黠的睿智,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抿着,唇角却调皮的勾起,像是对画像的人微笑。看上去似乎是个幽默风趣的人,长相和格连有几分相似。
伊芙吸着鼻子问,“他为什么被通缉?”
“渎神,研究禁术,破坏神典,屠杀贵族,背叛魔塔,挑起战争。”
瞳孔中倒映着那张笑脸,格连的眼睛晦暗难辨,魔力不安分的涌动。他移开目光,“在他背叛魔塔前,在一次祭典中偷偷更改了仪式,最终以灵魂的方式,短暂地造访了神国。十年前,他背叛魔塔从此失去了踪迹。魔塔里还保存着他那段时间的研究资料,只要能拿到,我就能试着改进它,找到送你回去的方法。”
雨水打在帐篷上,顺着防水布滴落,滴答滴答,远处的骑士们来回走动巡逻,铁甲撞击叮铃作响,其他帐篷里传来偶尔的咳嗽声。
此时天色依旧暗着,灯火照映着画中人熟悉的脸,伊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他,跟你有关系吗?”
格连被点到,眼皮颤了颤,“他,是我的父亲。”
他取回画像,用力捏紧一角,仿佛要把男人的脸刻进大脑,“他背叛魔塔逃跑,抛妻弃子,从此渺无音讯。魔塔给了我两个选择,追杀他然后继续留在魔塔,或者一辈子关进水牢。我选了后者,我幻想着他会回来救我,在水牢里呆了整整一年,得到的却是母亲的死讯。”
“之后,我便逃了出来,一路逃亡到边界维克多镇。我知道魔塔没有放过我,他们可能已经找到了我,不把我抓起来只是为了利用我引出父亲。”
停顿片刻,“但他们要失望了,一年,两年,甚至八年,父亲始终没有出现,我只是个没用的弃子。”
格连眼眶湿润,他露出苦涩的笑容,却牵动了嘴角的伤。
“我知道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去的孤独,痛苦”,他望向伊芙,“所以,我想把你送回原本的世界,送到亲人的身边。”
伊芙泪眼望着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当初那个迷茫无助的孩童。
“他的经历只告诉过我一人,他的研究密文也只有我能看懂。他是一位天才长老,要成长到和他同等的高度,要花上很多年,甚至是一生的时间。你不信我是对的,我只是个庸才,毕竟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魔塔的长老了。”
帐篷里的蜡烛已经见底,灯芯被蜡油沁润,爆出一团团火花。灯火明明灭灭,格连的脸随着灯光忽明忽暗,伊芙哑着嗓子道:“你又给了我希望。”
“可惜我不会使用真言咒,无法辨别这番话的真假,但我选择再信你一次。”冰冷的手镯摩擦着她的皮肤,她压抑住涌上喉头的酸涩,“我们签订契约吧!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拿到伊莱亚斯的研究资料,而你一定要继续完成研究送我回去。”
她咬紧牙关,用力吐出一句话,“哪怕是把我的骨灰送回去!”
格连长久的凝视她,蜡烛燃烧殆尽的光照亮整个帐篷,眼前的少女眼眶涨红,发丝缭乱,脸上遍布泪痕,一张脸憔悴又凄惨,唯独那双眼睛,异常明亮。
格连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许诺,“好,我答应你。”
……
等天彻底亮起,楼下的难民们排队领取食物,吵架声,孩童嬉闹声,交杂在一起。
海因茨敲响房门,“圣女,该吃早饭了。”
里面传来伊芙有气无力的回答,“不吃,我要接着睡。”
“好的,饭菜放在了门口,圣女随时取用。午餐时,我再来叫您。”
“嗯”,伊芙哼着回应,她裹紧被子,在温暖的被窝里缩成一团。熬了一整夜,淋了雨没及时擦干,不出意外,又发热了。她小心碰着绑着绷带的手掌,上面的切口已经恢复,新长出来的肉芽发痒。
黎明前,她拉着格连,两人以鲜血签订契约,对方的手掌上有着同样的伤口。而且格连昨晚浑身是伤,还淋了雨,非常虚弱。给自己的掌心施了治愈魔法后,他的魔力用尽,身体一晃就要晕过去,伊芙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扶到床上,掀开他的衣服检查身体,并没有发现血瘀,看来打他的人只冲着他的脸动手。伊芙给他盖好被子才离开。
伊芙闭上眼睛,默默想着,等到了下午,自己好点了就去看格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