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的丝竹余音尚在耳畔,京城的西山围场却已旌旗招展,蹄声如雷。皇家仪仗旌旗蔽日,甲胄与兵器在秋阳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秋风掠过原野带着干爽的草木清香,拂过面颊时,已带了些许利刃般的凉意,阳光明亮而清澈,流泻下来,将草尖上的露珠照得颗颗璀璨如金芒。
圣驾移驻于此,一场彰显国威、较量勇力的秋狝大典,即将拉开序幕——
“吁——”马蹄扬起,掀起一阵灰尘,一匹雪白的马驹伏着少年悠闲散着步。
李合欢早已加了秋衣,套着层粗麻的灰色外衫此时被秋老虎一咬顿觉得骨头缝都透着凉意,从口中呼出来的气几乎快凝成实质,他搓了搓手臂,企图带些温热来,在明媚的阳光下眯着眼,朝着不远处喊道:“小殿下,起风了,快回来加衣!”
毛发雪白的小马驹正在草坪上悠闲吃草,鲜红的马鞍上小少年一身劲装,长长的头发扎成高马尾,墨染色的发尖随着马儿的动作一颤一颤地坠落在腰后。
这是他第一次骑马,并不是高大威猛的千里马或者是战马,而是一匹小马驹,尽管如此,他仍旧兴奋不已,雪白的皮肤染上薄红,听到合欢的叫唤依依不舍地拉着缰绳回去。
“李合欢?名字倒有趣,只是恐怕接下来的事,就让你哭鼻子了呢。”
景绣君勒马而立,眯眼感受着这过于明媚刺眼的阳光。这天气好得令他生厌,仿佛世间所有阴私算计,都要在这秋光下曝露无遗。
“三哥,这样巧。”景砚回勒住马向景绣君问好,他固然明白贵妃对静嫔的不满却不会把这份讨厌转移到别人身上。
景绣君一袭紫衣,领口处用金黄的绣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在阳光下泛起细密的光泽,少年皮肤苍白如雪,唇色生艳,他淡淡一笑,盯着景砚回道:“今年的秋猎想必会更加热闹。”
“哦?三哥何出此言?”景砚回一派天真无辜的表情,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倒映着孩童的天真,似乎是听不懂人心满腹算计的调侃。
“从前都是父皇或皇姐拔得头筹,今年却知晓你家那位年少英才的表舅舅回京了,在边疆长大,想必此次定会让我们见识镇国将军府的威名了。”少年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浮起的笑却不真诚。
“……”景砚回一时哑然,他对这个名义上的表舅舅除了两面之缘外却并不了解,只是颇有好感,对于三皇子说的话半真半掺假地带过,“三哥言之在理,待下若是碰见表舅舅了定会告之三哥对他如此期盼。”
景绣君:“……”
眼见景砚回的话缝里都透着敷衍,偏偏一幅天真懵懂的模样,瞧着让人心里恼火。
“驾!”一阵急驰的马蹄音踏破了尴尬气氛。
大皇子勒紧缰绳,骏马前蹄扬起,他稳坐马背,身形后仰,带着一股沙场的利落劲儿。“三弟四弟,在说什么呢?”
两人同时望见来者。
“大哥好。”
“大哥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截然不同的是语气反差,一个稚声稚气却带着一本正经,一个仿佛把三个字放在嘴里过了蜜油般透着懒散。
大皇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妖娆做作的三弟,其中掺杂一些皇后与贵妃的明争暗斗,更多的是对这个人的不喜。
他性格直率,不喜欢太多弯弯绕绕,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顶天立地,而不是生得一幅小白脸模样,装柔弱。
“好好说话,别带坏小孩子!”大皇子瞪了一眼景绣君,后者无所谓地耸肩,只向大皇子身后张望。
“皇姐呢?怎地不见皇姐?”景绣君问。
大皇子“啧”了声,话中带着几分酸味儿:“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
一向伶牙俐齿的少年顿了下,随即轻笑:“关心一下姐姐,没什么问题吧?”
又不是你亲姐,还叫的这么亲热?大皇子莫名觉得牙根有些发酸,景绣君一脸的理所应当,真是和他母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讨人嫌。
“在帐梳洗,稍后便到。”他语气不咸不淡,视线落在景砚回那匹通体雪白的矮脚马驹上,对比自己这匹高头大马,不由哈哈大笑,“四弟,你就骑着这没断奶的马儿上场围猎?”
景砚回腼腆地低下头,伸出手轻轻抚摸马儿的鬓毛,轻声道:“这是砚儿第一次骑马,对于我来说,只需要选择适合的就好。”
“也是,”大皇子笑了一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弟弟,从鼻孔里不明所以地哼笑一声,“小孩子不适合上场,还是坐到帐篷里喝喝茶算了。”
景砚回微笑着,表现地十分乖巧,他温顺地低下头,道:“谢大皇兄关心,砚儿知晓了。”
一旁的景绣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瞥了二人一眼。
“四弟也太过无趣,没意思。”他摆摆手,紫衣在秋风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我先走了。”
大皇子也收起了笑:“行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好,大皇兄、三皇兄稍后再见。”
回应他的是马蹄掀起的尘土,景砚回牵着那匹温顺的小白马,他脸上那温顺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最终化作唇边一缕极淡的、看不清情绪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小殿下。”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景砚回回头,只见李合欢不知何时已静立在他身后。
少年一身利落的灰色骑装,衬得身姿如修竹,手里捧着件玄色的斗篷。
“阿欢!”景砚回眼睛一亮,那点微不可查的落寞瞬间被驱散,转眼又变回了那只灵动的小狐狸。
“风大了,添件衣裳吧。”李合欢上前,将斗篷为他系好,动作自然熟练。
目光扫过远处消失的烟尘,又落回景砚回脸上,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受委屈了?”
只这一句,景砚回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了,他垂眸,轻轻顺着动作靠在李合欢的臂弯中,微不可闻的哼了声,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
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俊马正不疾不徐地踏来。
马上的少年身姿挺拔,一袭修身灰袍在猎猎秋风中翻飞,与他身下浓墨般的骏马形成一种一浅一浓的色彩,仿佛踏墨而行。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影,唯有腰间一枚羊脂白玉佩,如它主人般温润光华而内敛。
或许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李合欢似有所感,抬起头。
恰逢马上的少年也正垂眸看来。
那双眼睛深似墨,带着些清浅的笑意,让人不禁想起江南的一场朦胧雨。
四目相对的刹那,李合欢顿觉得心头毫无征兆地一跳,熟悉的心悸感。
景砚回感受到李合欢动作的停顿,轻轻抽开怀抱,抬头,问:“阿欢,怎么了?”
李合欢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指尖却微微发颤。
景砚回似有所感般转身,那沉浑的蹄声仿佛敲在心跳的间隙。
他望着那马上少年,澄澈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审度:“是……表舅舅?”
“四殿下,”殷秉书驾马至前,缰绳一勒,那匹神骏的黑马便稳稳停住,少年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目光清淡地落在景砚回身上,微微颔首,“殿下安,巧遇。”
随即,他的视线便滑向一旁的李合欢,仿佛只是随意一扫,却又在触及对方低垂的眼睫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景砚回向前站了一步,白皙的小脸带着纯真的笑,道:“表舅舅也来了,方才三哥还说起你呢。”
殷秉书道:“哦?三皇子殿下可有什么指示?”
“是,三哥说你出身将门,这次秋猎定会展现武将之威。”景砚回仰着头,如实回答。
那双眼如此沉静,无骄无傲,他只是笑,礼数周全却疏离,道:“多谢三皇子殿下抬爱了,只是这几天都未曾活动,久疏骑射,若稍后献丑,还望诸位可要多多见谅。”
“只怕是表舅舅言重了,”景砚回一本正经,声音稚气却清晰,“我们都相信你。”
“我们?”殷秉书失笑,眸底总算浮现几分温和,“殿下既将秉书视作自己人,便不必总唤‘表舅舅’这般生分,称我名字即可。”
景砚回眨了眨眼,将那陌生的称谓在唇齿间无声地咀嚼片刻,才仰起脸,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唤道:“那……秉书哥哥?”
“好。”阳光下,少年展颜一笑,轻轻应下。
景砚回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眼前清雅而疏离的少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难以亲近,恰恰相反,那幅清清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才像是伪装。
…………
李合欢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树影婆娑下,高大健壮的黑色马儿在草坪吃着草,似乎在享受着秋日阳光,尾巴悠闲地左右扫拂着。
而马旁,那袭灰袍身影背对于他,修长挺拔,墨发扎成高马尾,如墨色流泉倾泻而下,衬得一段脖颈白皙修长。
李合欢倏然止住了脚步。
秋风掠过,几缕未束紧的墨发拂过少年锐利的侧颜,他浑不在意地信手拨开,高束的马尾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为那份过于清冷的俊美,添上些许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
李合欢下意识垂下眼,喉结轻轻滚动。他飞快地理了理衣袍的褶皱,这才深吸一口气,举步上前。
声音出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殷公子……”
砚儿:我知道被哥哥们排挤是我的命运[可怜][可怜]
合欢:(心疼)[抱抱][抱抱]
秉书:(骑马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花枝欲动秋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