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厚的口水从恶龙的牙尖滴下,拉出银丝,它只有半张脸长出了血肉,另半张脸仍是干枯的白骨,肌肉纤维越过中线朝另半边攀爬,像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蛛丝。
小国王一步步往后退,没两步就左脚拌右脚跌倒在程昭前方几米。
左踝部传来阵阵放射般的刺痛,程昭右手用力撑着地面支起上半身,右膝跪在地上慢慢站起来,但却带动不了左腿分毫,像是失去了对身体某部分的掌控力,又像是左脚在地缝间扎了根。
程昭去拔自己的左脚,却在踝间摸到了些不属于她身体的东西。
细细的、带着韧劲……是藤蔓。
地缝间伸出的藤蔓起初细得像头发丝,谁也不会发现它顺着鞋底往上攀岩,找到裸露在外的皮肤,像黏菌寻找营养被血液吸引,然后如针管般精准地扎入血管,肌肉扭伤的疼痛掩盖它的小动作,等发现时藤蔓已有吸管粗细,贪婪地吸取着血液往地下输送。
程昭的左踝部已苍白发青,被夺走血供的末端渐渐失去知觉。
无偿献血都是要签同意书的,这家伙一点武德不讲啊。
程昭手起刀落,斩断了缠绕在脚踝上的藤蔓,虽然手术刀现在没有反应,但锋利依旧,几乎是一沾即断。
“哇啊!”恶龙的舌头舔过小国王的脸蛋,把他吓得哇哇乱叫。
他想逃跑,但地底生出的藤蔓已将他的四肢箍住,让他除了尖叫无法动弹分毫,看样子恶龙没打算将他一口吞掉,而是慢悠悠地欣赏他的恐惧。
恶龙的舌头有他整个人那么大,舔得他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长舌绕过他的腰身,将他围住,舌头一点一点回缩,腰也被捆得越来越紧,小国王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张小脸从红到紫。
地上的藤蔓还在蠢蠢蠕动,细如发丝的尖端从地面伸出,像海藻般缓慢飘动,只为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
程昭握着刀谨慎地后退了一步,背部撞到了什么硬物。
她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王座已近在咫尺,刚撞上的正是雕刻着狮头的黄金扶手,国王的手搭在栩栩如生的狮鬃上,粗壮的藤蔓从他手腕垂下,像野蛮纠缠的气生根一样。
为什么他们都会被藤蔓寄生,但恶龙不会?
它复生的血肉来自哪里?
“铛——”不锈钢砍在黄金上的碰撞声把恶龙都惊了一诧,舌头下意识地松弛,小国王大口喘息着,往肺里吸入久违的空气。
虽然这么一座黄金打造成的王座肯定很贵,不过反正也是精神世界,程昭不心疼。
她的手速极快,手术刀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王座上的人全身都布满了藤蔓,砍断左边的,右边又会借机寄生,她只能大收大放,在王座上留下数不清的刀痕,只为尽快斩断所有的藤蔓。
在她背后,恶龙身上的血肉停止了复生,已经长出的半张脸开始腐烂,萎缩的肉糜滴落在地上。
小国王用牙啃咬着束缚手腕的藤蔓。
四肢的藤蔓基本都被砍下,只剩颈部的几根,这里可容不得她像刚才那样没轻没重,稍有不慎,就是大出血警告。
她轻巧地用刀刃挑断连接着左右颈动脉的两根最粗的藤蔓,颈后脊髓的位置也隐约可见绿色的藤蔓,这个位置颇为刁钻,卡在脖颈与王座之间,她只能左手撑着扶手,俯下身体,把脑袋探到青年的颈窝处才能看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青年国王的呼吸变快了。
当最后一根颈后的藤蔓被谨慎而果断地挑断后,青年的睫毛颤了颤,堆积的冰霜瞬间融化。
“扑通扑通——”
澎湃有力的心跳声传进程昭的左耳,她从王座上跳下来,青年身上已经没有藤蔓寄生,他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血色,嘴唇也变得红润起来,但双目依旧紧闭,没有睁开的意思。
小国王啃到一半,身上的藤蔓都自动脱落钻回了地下,只剩面前一具庞大的恶龙枯骨。
“我觉得这个挺适合做你宫殿装饰的。”程昭指了指那副骨架。
小国王看着骨架,眉头蹙起,只吐出了一个字:
“丑。”
程昭耸耸肩,好吧,看来她的审美跟不上这位有艺术天分的小国王。
她看了会小国王,突然出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变?”
此刻她眼中的小国王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小国王伸出双手放在眼前,透过手掌,地砖的花纹隐约可见。
他嘴巴一瘪,程昭知道这是他又要哭了。
“也许是时候回去了。”程昭半蹲在他面前,这个动作其实左踝还是很疼,但是她咬着后槽牙,露出一个标准专业的医务工作者微笑。
“不想回去,”小国王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外面不好。”
程昭揉了一把他蓬松的短发,手感顺滑柔软,这种撸萌娃的机会很少,她趁机过过瘾:“就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不美好,但那些真正的闪光点,往往就隐藏在丑恶背后,不是吗?”
见小国王不语,她点着自己领口的木槿花徽章:“陛下,你还记得这是哪里来的吗?”
“蛇怪的洞穴。”他瓮声瓮气地说。
“那这个呢?”她又指着自己上衣的第一颗闪着猫眼弧光的金绿色扣子。
“老鼠的眼睛。”他的眉头松开了一点,眼睛朝左上角转,正在思考。
程昭拾起被扔在地上的海螺刀和盾,别在他的腰间,小国王现在已经像个磨砂的玻璃娃娃了。
“拿好刀和盾,如果不想被欺负,那就不要随便丢掉。”
“可是,”他抽了下鼻子,“如果还是被欺负呢?”
“那你来找我,我给你申请法律援助。”
虽然现在是末世,不过未成年人保护法之类的条律总还是有的吧。
“我怎么找你啊?”他看着程昭的眼睛,鼻头微微发红。
看来这孩子是真没大人可以依靠啊。程昭心中生出几分怜惜,她略思索了下开口道:“治疗结束后,你来医院复诊,挂我的号就行,我叫程昭,目前……呃,在急诊科。”
“程昭,急诊科,我记住啦!”他已经淡得像一缕薄烟,连表情都无法看清。
虽然只接触了没几天,但当那个喜欢漂亮东西,不怎么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国王彻底消失无踪的时候,程昭还是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惆怅。
“咔咔咔——”地砖开始碎裂,程昭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掉入黑暗中。
“小廖,你快走!”于青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扒住窗框的嶙峋双手上筋脉怒张。
此刻的观察室里一片狼藉,如同刚发生过地震般,遍布墙皮砖块,电脑和桌椅早就被掉下来的天花板砸烂,往上看能见到上三层的楼板。
廖以寒并不赞成于青山的提议,但刚才剧烈的震动从诊疗室里传出来,有如实质的气波直接把精神力最弱的罗羽昕震断了数根肋骨,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半面墙。
于青山当机立断,徒手撕开了域膜,他这完全是靠燃烧自己的精神力与那位危险的病患做对抗,这是纯粹的精神力较量,虽然他的精神值也有A级,但光从体量来说完全不是S级的对手,好在只需要对付他外放的那部分精神力,而不是跟他本体对抗。
只这一部分都需要消耗他身体的本原,大脑皮层如千万根针扎一般,从后枕部一直到尾椎的脊髓都在寸寸爆裂,疼痛等级已达到十级,全身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在以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速度分泌着,但根本不足以缓解,他全靠意志力在支撑着。
罗羽昕和徐思远都一秒一个往下跳,安全落在了气垫上,此刻就只剩廖以寒了。
“你快啊!”于青山一张口,就是满嘴的鲜血。
“让我来吧!”廖以寒的手按上窗框,想要接替他对抗,“我人年轻!”
“你!”于青山气血翻涌,猛地喷出一口老血,全洒在廖以寒脸上,“你XX……”
廖以寒也不废话,直接去掰他的手。
“没大没小!”于青山本来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反倒被气得嗓门都高了,连深入脑髓的痛都被压了下去。
孟似婳一脚踹开观察室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主任。
“廖以寒,你疯了?”饶是见多识广、临危不惧的孟院长都被吓了一大跳,“你居然敢打于老?!”
“于老师!”她单手揪着廖以寒的白大褂衣领把他扔到一边,赶紧给于青山顺气,“我马上叫人来!”
“扶我起来,我还能……”
“于院长,你已经退休了!”
“臭小子!!!”于青山的咆哮萦绕在整个住院楼,连在楼下焦急等待的明爻三人组都听得分明。
程昭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吵醒的,但醒来时又发现周围很安静,只有床头的监护仪时不时发出一声“滴滴”。
她本以为醒来时会看到罗羽昕,但谁也没有,就像被遗忘了一样。
这就结束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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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阿斯伯格综合征(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