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忧背靠着浴缸,温热的水淹没在肩膀处,他用抓过玻璃尖锐的一端,手被割破。
他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面色如常地加大力气,将玻璃从太宰治手里抽离,目光与之交缠。
他们彼此都不愿退步,因此小小的一块玻璃将他们割伤。
两人的血液交融,滴落而下。
清透的水里开出赤红的山茶花,绽放时如雾,如柔波,如轻薄的纱,如纠缠不休的缘。
夏无忧用上另一只手,挨个掰开太宰治的手指,他成功拿到了玻璃,往边上一抛,玻璃折射出璀璨的光,甩到地上,与瓷砖磕出呲啦的摩擦声。
他仰躺在缸中,用流血的手捧住太宰治的脸,重复对方刚刚的话。
“凭什么?”
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身体抖动起伏,胸腔连带着震动,笑够了,他收回手,手垂在水中,药水修复起伤口。
可哪怕伤口可以愈合,疼痛却无法遗忘。
好的记忆,坏的记忆,不同的记忆烙印在灵魂上,组成了彷徨游荡在世间的人。
夏无忧将太宰治同样受伤的手按在水里,仰起头,目光热烈而直白,虚伪而甜蜜。
“当你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太宰治,你在诘问。”
他抬起手,将太宰治垂落的湿发别在耳后。
“会这样问的人是小孩子。”
温热的水拥抱着他们,热气从皮肤渗入,连体内的血也要变得滚烫。
夏无忧一点点擦去太宰治脸上他自己的血,说起了一则故事。
“人从羊水里诞生,是被蜘蛛丝包裹的怪物。刚出生的婴儿皮肤柔软,会被蜘蛛丝划伤,他们必须要忍痛扯断丝线,才能蹒跚着行走。”
浴室中的热气搅得人大脑昏沉,太宰治看到晃动的水面,好像他也成了羊水里出生的怪物。
有一瞬间,他怀疑起了自己。
他说夏无忧是虚伪的、没有心的、否定生命的怪物,说怪物凌驾于众生,否定了自己对生与死的诠释。
现在他看不懂夏无忧了。
温柔是真,虚伪是真,爱意是真,卑劣是真,正是因为这般复杂,所以才是太宰治认知中的人。
可若他的认知是错的,若他不依赖自己的认知而活,他只会成为被打碎蛋壳的稚鸟,被人看到丑陋的肉粉的皮肉。
太宰治厌恶到难以呼吸,苦恼到想要蜷缩起来,但夏无忧拉着他,潮湿的手臂环在他的后颈,给了他一个黏着的拥抱。
夏无忧附在他耳边低语。
“但当人走出蛛丝,他们会发现外面还有更多更多的灾难,酸雨、烈日、冰雹、沙尘暴,活时无时不痛苦,死亡是什么,他们不知道。”
“可他们相信,总有一场金色的甘露会降临,世界是谎言,他们要夺回自己的世界。”
说完,夏无忧就推开了太宰治。
他从浴缸里走出去,去找掉在地上的拖鞋,找是找到了,拖鞋却湿得不能再穿。
更坏的消息,他全身在滴水。
夏无忧庆幸起自己的背包里还有一套[全套换洗衣物]。
他幽怨地回头瞪了眼太宰治,穿起湿拖鞋走出浴室。
路过地上的玻璃时,他不确定地想,太宰治闹腾了这么久,应该能安分会了吧?
夏无忧将沾血的玻璃的收到背后里。
背包有整理功能,玻璃和上面的血被分到不同的格子里。
[玻璃碎片x1、一份太宰治的血、一份岛屿之主的血]
从背包中看,凝固的血似红玛瑙,内里点缀着抹暗色。
夏无忧的心情好上一点,在他要走出浴室时,身后响起太宰治没什么感情的疑问。
“那如果他们等不到甘露呢?”
夏无忧把问题丢了回去,“谁知道呢。”
太宰治好像被闷热的雾气抽离了力气,声音趋近于无。
“世界是谎言,存在世界的人是虚假的吗?世界是谎言,活着的人为什么还要夺回世界呢?”
因为他不期待答案,所以他的语气很是淡漠,如同在自言自语。
夏无忧推开门,门外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他的声音与房间里淡淡的花香混在一起,让人错觉温柔。
“自己去找答案怎么样,治?”
他关上门,门隔绝开他与太宰治,系统不知旁观了多久,到现在才出声。
【您不该伤害自己。】
夏无忧调侃道:[管家你也会关心人了?]
【我在向您学习,您给太宰治先生讲了一个温暖的故事。】
夏无忧被逗笑,他挑了下沾在皮肤上的衣领,用毛巾擦拭起脸,毛巾上有他很喜欢的太阳和熏木味道,暖烘烘的。
他换了个毛巾,边擦拭起身体,边和系统说话。
[别乱学,我在恐吓他。]
【恐吓?】
夏无忧:[我在恐吓他——别死,很疼。]
【我不理解。】
夏无忧用毛巾擦过脖子,干燥的布吸走了水珠,风再吹过来,身上清爽了许多。
他点开了木屋的设计界面,上面功能有:装扮、温度调节、一键清理。
这木屋很神奇,它追求视觉的美观复古,也追求便捷性,为了空间上的留白,它配置了不少实用的功能。
[温度调节]让房屋冬暖夏凉,[一键清理]让房屋纤尘不染。
做饭有烹饪技能,娱乐有空中投屏。
整体上讲,这是再宜居不过的家。
夏无忧把房间温度调高了几度,走向沙发,继续懒洋洋道。
[不理解才对,故事不用讲得明白,加点难以理解的命题,抛出个莫名其妙的结局,太宰治就会自己跳进去。]
【听起来是陷阱。】
夏无忧:[你话有点多了!]
系统彬彬有礼地换了个话题。
【事实上,我对您的故事很感兴趣,作为听客,您可以向我提出一个问题。】
系统本以为夏无忧会问任务和世界相关的话题,但夏无忧感兴趣的点总是很独特。
[管家,你为什么是最强杀手系统?]
为什么不是别的职业,为什么不为了别的东西,比如毁灭和情感。
系统给出了解释。
【因为我很喜欢生命,所以我想用死亡定格它。】
夏无忧解下头发上的发带,很是珍惜地放在盒子里,他把毛巾挂在头上,往后一仰。
他陷在沙发里,软成一滩液体。
头上的毛巾往下滑,盖住了他的眼,他的语调不怎么走心。
[用死亡定格喜欢的东西,听起来和人类制作蝴蝶标本一样,饲养它,杀死它,钉住它的翅膀,再关在相框中展示。]
【很浪漫的比喻。】
[浪漫吗,人口口声声赞颂死亡的浪漫,但若是他们真见到了死亡,只会变成丑陋的毛毛虫。]
【那您喜欢的那位太宰治先生呢,他是毛毛虫,还是您喜爱的蝴蝶?】
夏无忧掀开了点毛巾,他浅色的眼眸雾蒙蒙的,在光芒里明亮,在黑暗中幽静。
[都不是。]
系统指出夏无忧语言中的漏洞。
【人与人没有区别,因为您偏爱他,所以他是独一无二的。】
[是。]
夏无忧才说完,就听到了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太宰治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出门的太宰治头发还滴着水,套着毛茸茸的睡衣,他捂着嘴打起哈欠,看到沙发有点意动。
他还没躺上去,被夏无忧揪住了。
夏无忧笑吟吟宣布,“你不能睡,治,你要等我洗完澡,吃饭,再和我出去种地。”
他不能睡,太宰治还能睡?!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夏无忧拉住转身的太宰治,戳破了太宰治的意图,“也别想撞晕自己,更别想睡在浴室里。”
他扫了眼太宰治身上的绷带,绷带的吸水性强,要晾干得等半天。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背包里拿出个新毛巾,递过去,指给太宰治壁炉附近的沙发。
“坐那去擦头。”
太宰治的精神比刚才好上些,他伸出手,没去接毛巾,而展开来。
“你答应我的。”
夏无忧抬高手,把毛巾挂在太宰治头上,义正辞严道:“现在不给,寿司我还没吃,给了你,你一口气把它全吃了怎么办?”
太宰治退开一步,甩了下头,毛巾从他头上掉到肩上,“怎么会,还有,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恢复了活力的他表情恶劣,挑衅般说。
“我们是敌对关系吧。”
“或许?”夏无忧点头,又把太宰治的肩上的毛巾盖到他头上,“主要是你敌视我。”
太宰治:“你还绑架了我。”
夏无忧:“对,所以我也没拦着你跑。”
太宰治按住夏无忧的手,“好理直气壮哇,这是凶手君的从容?”
夏无忧捂住太宰治的嘴,“你话好多,难道是因为不想种地,所以故意拖延时间?”
他接住再次被太宰治甩掉的毛巾,“没用的,我都绑架你了,肯定会让你耕地的!”
太宰治不解,“种地的魅力就那么大?”
他凑到夏无忧脸边,举起手,很是憧憬地报名。
“种地需要肥料吧,无忧君可以帮我想出无痛自杀的办法哦,我自愿当肥料。”
夏无忧趁机把毛巾按在太宰治的头上,在人头上胡乱地揉擦,“可以,但地要先种了才能肥料,治要帮忙。”
太宰治避了避,“说话算数?”
夏无忧微笑,“凶手的承诺你听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