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秧子有毒 第13章 开幕

十四日后。

纪岁安手里拿着一张帖子，沿街左顾右盼，企图找到些新鲜玩意儿记下，等她参加完这个石心会，再来好好逛一逛。

街上各式小摊应有尽有，人潮如水，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远远的，纪岁安便看见前方有个人堆，看起来像是某个特别火爆的摊子。她来了兴致，小跑几步上前，还没靠拢，便有一个诧异的声音落入耳朵：“半月前，不是已经请了仙师来吗？皇上的身子不是已经大好了吗？”

“那仙师不是先皇第十子吗？竟然把自己亲爹害死了？”

人群中一片哗然。

有人幽怨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北边在打仗，可王城里皇帝都死了。”

“不是还有三皇子殿下在吗？虽未册封太子，可他的功绩都摆在大伙儿面前呢！”

前面一片议论，纪岁安身边却是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平民百姓，他们一身粗布麻衣，身材高大，像是做重活的。

其中一人道：“呵！治国无方，邻国才闻着味儿要来打咱们，今年年底，指不定还要征一波兵，我家可就剩我一个了。”

另一声音响起：“可不是，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亲兄弟顶上才能留在这王城中讨口饭吃，哎！我要是去打仗了，我爹娘可咋整啊？呸！狗皇帝！”

“不要命啦！？”有一道声音响起，“小心被听了去！”

“怕什么？咱们这么后边呢！再说了，又不止我一个人在骂！”

几道声音渐行渐远，虽说着不怕，却也急急忙忙离开了这个地方。

纪岁安听到这些，知道前面布告栏贴的是熙帝死讯，今日开始，就要入国丧期了。她浅笑一下，呢喃道：“好戏开场了。”

她没再多停留，沿街向着城北去了。城北多府宅，不如先前那般热闹，纪岁安一家一家看着牌匾，终于找到了帖子上写的，名为“漱芳园”的一座园林。

一个靛蓝身影越过她，先行将请帖递给了外边的门房侍卫，淡淡的清苦味萦绕上她鼻尖，她定睛一看，这不是周叶是谁？

见周叶停在了门前，侧身含笑等她，她扯出一抹笑，将请帖递了出去。

“好巧呀，岁安。”周叶含笑低眉。

前几日他特意对纪岁安提起代一宿道人参加石心会，本以为纪岁安会欣喜地告诉他：我也要去，我们一起吧！

谁想纪岁安什么也没说，这让他对纪岁安的心思愈发捉摸不清了。

周叶还是一身厚重的锦衣华服，今日的是黑色，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些花草。他皮肤苍白，唇色极浅，碎发被风任意摆弄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暮气沉沉的气息。

上一世，纪岁安就是被他这副样子迷了眼，她含笑应答：“巧呀，周师兄。”

二人并肩而行，两位专属侍女也一齐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一行人穿过水榭长廊，来到了一片荷塘。时值初夏，塘中荷叶片片，随风摆动，将刚冒尖的荷花苞护在叶裙之下。

石心会是一个赏玩奇石的组织，起源于东洲，其中成员，有仙门中的大修为者，也有一些特别的奇人异士。若会中人员不便参会，也能将请帖交予旁人，代之而来，譬如云山掌门纪正明，太初殿一宿道人，他们此次都只派了小辈前来。

石心会的开设没有固定的时间，但每一次各方大能聚集，必有能被众人视若至宝的奇石出现。

而这一次，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同一块奇石而来。

传说上古时期，掌时间的神名为千夜，她自无尽时光中有所感悟，用陪伴她无数日夜的一块石头炼成了千古至宝——水月镜。然而，随着上古神的逐一坠落，在三界之中留下神迹，修界的人谓之洞天神府。这位上古神千夜也不例外，传说她的洞天神府就在下界之中，而她倾尽全力炼制的至宝水月镜，自千夜坠落，便封镜化石，变作了水月石。

几百年前，有人意外落入神府，带出了这一块水月石。传闻，有缘人可以开启水月石，使之再成水月镜，拥有重溯时光的能力。

这个传闻不知从何而来，又因为几百年来水月石一直都只是水月石，渐渐地，便无人在意了。可又有人真真切切地在那一块看起来普通的漂亮石头里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只是无法撼动分毫罢了，之后，水月石又成了各个强大修者乐于收藏的藏品。所有人都想着，万一真有其事，那个有缘人就是自己或是让自己找到了呢？

重溯时光，多么具有诱惑力啊。

时隔近两百年，水月石辗转多手，早已丢失了踪迹，而今，再现石心会，所有人都想凑一凑热闹。

石心会一向都会寻个远离仙门世家的隐秘之地进行，这一次，因为卖家只是个修为平平的大商人，便选在了大熙王朝的都城丹阳。只因丹阳王城，凡人无数，有钦天监与三大宗的人坐镇，哪怕这一届石心会的会长再三保证，卖家也觉得在这里才安全些。

两名侍女领着纪岁安与周叶到了一处露天长廊，这里已经来了好些人，都眼生得很，只是偶尔看见几样宗门信物才能猜测出他们来自哪个宗门。

露天长廊临着荷塘，塘中央是一处水榭亭台，三五统一服饰的男男女女，围绕着一方小桌分散站立，小桌上只焚着一炉香，香烟袅袅，散发出淡淡幽香。

纪岁安与周叶比邻而坐，各自案牍之上都放着几碟点心，周叶端了一盘蕊香糕，递给纪岁安：“岁安，蕊香糕，三日前你说过好吃的。”

他的手顿在空中，见纪岁安没有立马接住的意思，又添了一句：“就算纪师妹也和他们一样，不那么喜欢我了，也不能和好吃的过不去吧。”

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抽丝剥茧，一一呈现在纪岁安眼前。

她和周叶的第二次见面，是那个夏天，某一日的课前。

“哟！病秧子不在家里好好养病，也来游学？”说话的是太初殿殿主之子，屈修。

太初殿最突出的一脉，擅占星、观相、推衍，他们这一届的掌门便是出身此脉，推衍术绝佳，可惜唯一的儿子屈修天赋平平，只能学点观相卖弄。

纪岁安小时候便见识过他的自大狂妄，一听见他的声音，便想去瞧个热闹，谁想瞧见了周叶。

“周叶，你印堂的青黑又大了一团，该让一宿长老为你准备棺材啦！”屈修的嘲讽之意丝毫未加掩饰，眼中的厌恶极为深刻，“什么狗屁阵剑双修的天才！你瞧瞧天底下哪个天才修士像你一般，要死不活的？我就不明白了，父亲与一宿长老是瞎了眼？怎么会瞧上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病秧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一次湿身着凉，周叶今日多穿了一件大氅，是苍青色的，他一言不发，长身玉立，神色有些冷淡，静静看着屈修狗叫。

“又是这样！”屈修见他骂不还口，更气了，“你们看看！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傻子！是个闷子！”

屈修身后好几个跟班，却是都没怎么说话，偶尔还相视一眼，一副为难的样子。无他，只因周叶的名声是靠实力打出来的，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辱的。以往每一次屈修带着他们欺负周叶，他们总是被罚得最重，屈修是殿主之子，每次的惩罚都是轻轻带过。

“那你想如何？”周叶轻启薄唇，“打一架吗？”

屈修撸起袖子，动作到了一半，又插上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激我出手，回去告我的状！周叶，你也就是仗着我父亲看重你，就差用鼻孔看人了！一副清高的样子，究竟给谁看！？”

“呵。”纪岁安远远站在一棵青树之后，无语到笑了一声。

另一边，屈修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嘴：“就仗着那点儿天赋，拖累一宿长老为你寻医问药，享受着全宗门上下对你的追捧，周叶，你以为所有人都是真心喜欢你么？我告诉你，少不了人希望你去死！”

“你分明都快病死了，为什么还要赖在我们宗门苟延残喘？为什么不去死？周叶，你怎么不去死啊！？”好不容易脱离了父亲的管教，屈修一口气骂了个爽。

他的辱骂声，渐渐吸引来了许多围观者，他们有太初殿的，也有他门他派的弟子。有人初见传说中的周叶，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发出一阵惊叹；有人小声议论着太初殿的是非，问屈修是谁；有人陡然发现，将两人当作笑话来看；也有人听着屈修的话，讽刺着他没教养。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周叶说话。

为什么啊？纪岁安不明白，周叶与她齐名，而她在云山，得到的非敬即爱，周叶怎么会在太初殿混得这么差呢？连一个替他说话的都没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屈修还在继续输出：“周叶，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自己也觉得，欠我们太初殿诸多，无话可说？”

今日的游学课只有一堂，还有一会儿便要开始了，周叶抬头看天，忽觉阳光有些刺眼。

耳边很快就能清净了，他想。

“先生快来了。”人群中有人说到。

“别看了，我们快走吧。”

“这个周叶，看着不像传闻那般厉害啊，否则，为何一动不动？”

“啊！从今日起我不要仰慕周叶了，太怂了。”

“他真的快死了吗？”

人群熙熙攘攘，有人陆续离开，也有人驻足观望。纪岁安实在看不下去，召出灼光剑，旋身一踢，灼光剑便直指人群中央的屈修而去，恰恰落在了屈修的脚边，斜插在裂开的石板上。

她的剑极快，甚至于有人来不及躲避，被她的剑擦着脖子而过，他们反应过来后，只看见身旁飘下一缕自己的头发，若是差一分，被抹的可就不是头发而是他们的脖子了。

一番胆战心惊下，人群中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有人气愤喊道：“哪个没长眼睛的？没看见这里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