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朴驭从杜县令府中后门离开,走入一道巷子时,他和跟着他的僮仆都被县主安排的人抓了。
县主的人是久经训练的,身手了得,朴驭和他的僮仆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已经被捂住嘴绑了起来。
朴驭以为自己是遇到匪徒,连连求饶,哭诉自己可以给赎金,但县主安排的部曲没有理他,堵了他的嘴和耳朵,蒙住他的头脸,把他带到了县主府。
县主没有先审问朴驭,让人把绑着的他关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准备晚上再审他。
趁着这个时间,县主又审问了春霞和翠羽。
两人供词和春岚相差不大,但两人关系和黄鹂更近,所以两人知道更多事。
例如,黄鹂虽然和石头关系近,但两人其实并无男女关系,因为黄鹂读过书,既会认字也会写字,看不上目不识丁的石头。
县主说:“你们都认为,黄鹂怀的孩子是贺畅之的?”
春霞和翠羽虽然都才十六七岁,因一直做乐伎,对男女之事比范义这种乡下女娘懂得多。
两人说:“应该是郎君的吧?”
县主问:“没有可能是朴驭的吗?”
春霞和翠羽都疑惑起来,说:“我们是十几日前才在江陵城郡守府的宴会上认识朴郎君。”
“真是这样?”县主问,“朴驭之前也在京城,近期才到南郡。”
春霞和翠羽都很吃惊,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此事,而对县主什么事都清楚,就更感惊恐,于是之后每出口一句话都很谨慎。
对贺畅之之死,春霞和翠羽也表示她们并不清楚。
“你们把春岚留在贺畅之的寝房里扮演贺畅之,那你们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县主问。
春霞和翠羽有所犹豫,但还是讲了实话。
黄鹂恳求了朴驭,让朴驭出面将几人讨要过去,朴驭答应了,还说他会提出用自己的几名善楚语的乐伎同他交换,因为贺畅之会去长沙郡,需要会楚语的乐伎。
朴驭提的这个条件很好,但是,贺畅之不答应,他说他习惯了这几个乐伎,用不惯别的,还说楚语乃是土音,哪里能和官话雅言相比,还说朴驭虽然在京城住了好几年,却一直改不掉自己官话里的楚音,让人一听就能听出他来自故楚之地。
如今南郡长沙郡都是故楚之地,因为北人南迁,南郡已经多用北地官话,只有长沙郡还一直说楚语,而朴驭所出的朴氏一族,正是长沙郡的大族。
很显然,贺畅之那话隐含侮辱之意。
贺畅之出自京畿,又一直引以为傲,他父亲还要去长沙郡做郡守,自是在心里更看不起朴驭。
他看不上朴驭,朴驭在他跟前名为朋友,实则一直在鞍前马后地伺候,他的这种行为,可能更会让傲慢的贺畅之小瞧他。
因为朴驭的意见被驳斥,所以看到希望的春霞等人当时就起了要杀掉贺畅之的意。
她们对着同是女人的县主没有隐瞒自己对贺畅之的厌恶与杀意。
“郎君在床上总有些难以言说的癖好,我们都受不了。”春霞哭诉,“如果怀孕还要被他打杀,他又不肯把我们送给别人,那我们还有什么盼头。”
翠羽则更决绝,说:“都是死,不如先下手为强。”
因为县主是女人,春霞和翠羽还脱了自己的衣衫给她看,她们身上有不少疤痕,纵横交错,让人不忍目睹,她们说都是贺畅之造成的。
范义之前就看到过了,但她依然流露不忍,说:“县主,即使我随着父母从蜀地流落此地,又在乡间做农活,但也没受过这样的苦。”
县主皱了眉,又问:“那些送给李文吉的人,也这样?”
翠羽道:“并非如此。被送走的,是没有受过罪的,郎君总是苛待我等,还美其名曰他最爱我等,所以要给我们刻上印记。我们受了苦,那些没受苦的姐妹,还说这是郎君更看重我们。郎君也很喜欢看我们自己闹矛盾,这最让人厌烦苦恼。”
春霞又说:“所以,他拒绝了朴郎君后,我们就知道,我们只能死在他的身边了,因为我们身上有丑陋的印记,他也不会把我们送掉。”
清商替她们愤愤不平:“那贺生该死!”
县主则问:“你们是怎么杀了他?”
翠羽却说:“如果真是我们杀了他,我们也就认了。但是,不是我们杀了他。”
县主挑了挑眉,说:“是吗?那是怎么回事?”
她们三人在子时过,从贺畅之的寝房后门出去找贺畅之,想要找到人后让贺畅之“意外落水死亡”。
当日因有月色,所以园子里并不很暗,即使如此,要在那么广大又花树繁茂的园子里找到人却是不容易,因为三人不能叫人。
她们一路细找,居然都没有找到贺畅之与朴驭,于是,她们判断应该是朴驭把贺畅之带去了清平居。
县主有别院的简单地图,认真看了看,清平居在杜县令这个别院的东北角,这里距离沮河最远,也距离县城最远,是一处稍高的地方,种植着一些斑竹和紫竹,另成一院,和别院之间有竹篱相隔。
她们偷偷去了清平居,此时已是下半夜,月亮马上就要落下去了,清平居里一片安静,她们想办法偷偷翻进去,并未听到声音,但因为她们并未来过清平居,是以也不知道清平居里到底是何种样子,所以,她们只能在里面一间间房地偷偷寻找,到最后,她们并未找到人。
里面只有仆人房里有鼾声传出,主人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既没有找到贺畅之,也没看到朴驭,甚至连本应住在那里的高郎君和杜郎君也没看到。
三人无法,在清平居又等了一会儿,只得离开。
这时候,月亮已经落山,因为别院里几乎没有挂风灯,三人也没有灯笼火把,处在偏僻处的别院漆黑一片,这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候,她们三人战战兢兢地抹黑回到了住处,这时候,春岚已经回来了,大家交流了各自的情况,没想到春岚说她来了葵水,污了郎君的眠床。
要是郎君回去看到眠床被污了,又会大发雷霆,是以黄鹂便又说她去把郎君的眠床清理干净后再回来。
县主听到这里,问:“黄鹂不是怀孕了吗?你们怎么还让她去清理眠床?”
翠羽受了惊吓,说:“她和白鹭的关系最好,我们去,要是被醒来的仙鹤白鹭发现,她们说不得要向郎主告发我们,黄鹂去,即使被发现,也总是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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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吃了晚饭,又带着孩子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直到天黑下来了,她才让人提了灯笼,去了关押朴驭的房间。
被塞住耳朵几乎不能听到声音,又被堵住嘴不能发声,还被蒙住头脸不让视物,又被捆绑住手脚难以动弹,虽然只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但这对一名几乎没有吃过苦的贵公子来说,实在算得上是酷刑了。
县主站在房间门口没有进去,有部曲进去把朴驭嘴里塞的布扯了出来,又把堵住他耳朵的棉布也拆开。
骤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和蝉鸣鸟叫,朴驭甚至愣了一下,而他在怔愣之后,便求饶道:“你们抓我做什么?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
县主说:“贺棹要让你杀人偿命,你也可以给他吗?”
县主的声音让朴驭悚然一惊,但这也给了他希望,他哭诉道:“是县主吗?县主饶命,是贺畅之总讲您的坏话,我可没有。”
县主说:“贺畅之已经死了。”
朴驭点头如捣蒜,说:“是的,他已经死了。县主,您把我抓来做什么,求您放了我。”
这个县主就是个疯婆娘,既然县主之前就不把贺畅之的出身看在眼里,把人扔进沮河,那县主把他抓来,也把他弄死,也不是不可能。朴驭惊恐地想。
县主说:“你既然自己杀了人,居然不敢认了?”
朴驭说:“我没有。不是贺畅之自己的仆人杀了他吗?”
县主说:“现在能肯定,贺畅之不是在他的眠床上被杀死的。他和你一起从后门离开了寝房,既然他要离开寝房,自是穿了履袜,但他的履没有少任何一双,袜没有在他的脚上,说明他的袜上沾染了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被人脱掉扔掉了,而他当时所穿的履也不是他自己的履,而是和他的脚相差不大的其他人的履,从他的脚上留下的印记看,他应该是穿了一双竹履,而因为那双竹履较新,所以他的袜上沾染了很细的竹屑,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穿过竹履,自是在脱掉他的竹履时,还得把他的袜也脱掉。”
朴驭说:“为什么,他非要穿着袜吗?这也能牵扯到我头上?”
县主说:“因为他是京畿人,又自恃身份,不会做出不穿袜履出门的事。”
朴驭头上套着的布袋也被拿了下来,他仰着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县主。
县主说:“还有,别院后院里有不少杂草,杂草须和籽都易沾染到衣衫上,沾染上后几乎难以清理掉,而贺畅之的衣衫上没有任何草须草籽,这说明他在寝衣之外,还穿了另外一件长及脚踝的袍服。我让他的婢女去查看过他的衣衫了,发现没有少,说明他当时穿的是别人的衣衫。这个别人,只能是和他身量相差不大的你。再有一点,也只有你能说动黄鹂,让她找人来承担杀人之责。而你又知道,你的姑父,为了从贺畅之之死里脱身,会直接把罪名安在贺畅之的僮仆身上,之后,只要安排僮仆承认罪责后畏罪自杀,这件事就不会暴露,一切天衣无缝。你没有想到,我还会来调查这件事。还会查到你的头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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