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分道扬镳】
猎户木屋的短暂宁静,如同暴风雪眼中的片刻死寂,终被打破。
镇北军旧部传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雁门别院——皇家禁地,囚父疑踪。这意味着,她们将要面对的,不再仅仅是江湖势力的围追堵截,而是直指天家威严,触碰那根最敏感、最危险的神经。
“雁门……”于江心擦拭破虏刀的动作停下,刀身映着她冰冷的眼眸,“于家祖籍,便在雁门关外三十里,于家堡。”
霍昭与秋静慈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于家灭门,霍镇原失踪,线索竟不约而同指向边关雁门。这绝非巧合。
“必须去。”霍昭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那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去。
秋静慈沉吟道:“雁门路远,关防严密。我们三人同行,目标太大,尤其是现在……”她未尽之语,三人都明白。“山河图”的谣言已让霍昭闻名天下,于江心的破虏刀更是显眼标志,而她自己,听雨楼的身份在此时也成了负担。
“分头走。”于江心忽然开口,将破虏刀归入鞘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伤势已无大碍,独自一路,吸引追兵。你们另寻路径,暗中前往雁门。”
“不行!”霍昭立刻反对,“太危险!”
于江心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霍昭:“一起走,更危险。我的刀,能杀出一条血路。你们的剑和笛,更适合暗中行事。”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这是目前最好的‘取舍’。”
取舍。霍昭想起了山中老者的话。分头行动,确是当前形势下,最能保证至少一路能抵达雁门的策略。只是,让于江心独自承担风险……
“我与江心一路。”秋静慈忽然道,“我的笛音可扰敌感知,配合她的刀,突围把握更大。师妹你独自一路,凭借惊鸿诀的身法和……相对不那么显眼的容貌,更容易潜行。”
方案就此定下。霍昭一路,秋静慈与于江心一路,约定在雁门关外的“风陵渡”汇合。
没有过多的告别言语,江湖儿女,行事干脆。次日拂晓,天色未明,风雪依旧。
于江心将破虏刀用厚厚的粗布重新缠裹,背在身后,对霍昭点了点头,便与秋静慈一同,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南面的风雪之中——她们将故意暴露行踪,引开追兵。
霍昭站在木屋门口,看着那两个迅速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一个挺拔如松,一个清雅如竹,心中五味杂陈。她紧了紧手中的昭雪剑,转身,向着西北方向,迈开了孤独的行程。
果然,正如所料,秋静慈与于江心那一路,很快便遭遇了激烈的截杀。
离开木屋不到百里,在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枯木林中,她们被一伙身份不明、但武功路数极为驳杂的敌人团团围住。这些人不像军队,也不像单一门派,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为悬赏而来的亡命之徒,其中或许也混杂了某些势力的精锐。
“看来,我们这颗鱼饵,很受欢迎。”秋静慈持笛而立,神色平静。
于江心冷笑一声,扯掉刀上粗布,暗红色的破虏刀在雪光中泛着嗜血的光泽。“正好,我的刀,渴了。”
没有多余废话,战斗瞬间爆发!
秋静慈笛音率先响起,不再是清越空灵,而是化作无数尖锐的音刃,无形无质,却精准地干扰着敌人的听觉与心神,让他们动作迟滞,内息紊乱。
而于江心,则化身血色旋风,扑入敌群!她的刀法没有任何防御,将“破虏”二字的惨烈霸道发挥到极致。刀光过处,残肢断臂与冰雪齐飞,暗红的刀身饮饱鲜血,嗡鸣声愈发欢快,仿佛找回了厮杀的本能。
她每一刀都带着与敌偕亡的气势,往往以轻伤换敌性命,以险招破敌合围。秋静慈的笛音则如同最精准的指挥,总能在关键时刻为她弥补细微的破绽,音波所至,必有敌人露出致命空门。
两人一攻一辅,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刀光笛影交织,在洁白的雪地上泼洒开大片大片的猩红。
然而,敌人数量太多,且源源不断。厮杀从清晨持续到午后,于江心身上添了数道新伤,秋静慈的笛音也渐显疲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突围!”秋静慈笛音一转,逼退侧面三名敌人,对于江心喊道。
于江心一刀劈翻当面之敌,目光扫过四周,锁定了一个方向:“那边!跟我冲!”
她不再恋战,破虏刀开路,向着林木相对稀疏的一侧猛冲!秋静慈紧随其后,笛音凝聚成束,如同无形长矛,为她清除前方障碍。
两人且战且走,身上不断添加着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积雪。追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不放。
终于,在摆脱又一波追兵后,她们被迫入了一处狭窄的山谷。谷口已被敌人堵死,两侧是光滑如镜、难以攀爬的冰壁。
绝地。
秋静慈内力消耗过度,脸色苍白如纸,靠在冰壁上微微喘息。于江心持刀站在她身前,背心的旧伤因剧烈运动而崩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衣摆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红坑。她的呼吸粗重,握刀的手却依旧稳定。
追兵的身影出现在谷口,缓缓逼近。
“看来,只能走到这里了。”秋静慈看着逼近的敌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于江心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谷口那些狰狞的面孔,眼神空洞了一瞬,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飘忽,像是在梦呓:
“灭门那晚……父亲把我塞进密道时……他浑身是血……对我说……”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回忆带来的巨大痛苦。
“‘江心……活下去……’”
“‘活着……替于家……看看这江湖……’”
她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血泪。
然后,她猛地转过头,看向秋静慈,眼中不再是平日的冰冷与仇恨,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让我‘看’江湖!不是让我死在无人知晓的山谷里!”
她一把扯下身上染血的、已然破碎的外袍,露出里面紧身的玄色武服,将破虏刀横在身前,对着谷口的敌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来啊!你们不是想要老子的命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得走!!”
声震山谷,带着一股惨烈的、撼人心魄的气势,竟让逼近的敌人脚步为之一滞!
下一刻,她不再固守,反而主动冲向了数量远超己方的敌人!刀光如血龙出渊,带着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惨烈!
秋静慈看着于江心决绝冲锋的背影,看着她背后那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与痛惜。她深吸一口气,强提最后的内力,紫竹笛再次响起!
这一次,笛音不再柔和,不再干扰,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直接的杀伐之音!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撞向谷口的敌人!
血战!真正的血战!
于江心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攻不守,破虏刀饮血无数,她自己也成了一个血人,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剧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却也让她的刀法在绝境中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
秋静慈的笛音则如同为她伴奏的死亡乐章,每一次尖锐的鸣响,都必然伴随着敌人痛苦的闷哼或倒地。
两人便在这绝谷之中,背靠着背,进行着最后的、绚烂而残酷的舞蹈。
然而,人力有时穷。
于江心为了替秋静慈挡下一记致命的偷袭,左肩被一柄淬毒的铁钩狠狠撕开,深可见骨,伤口瞬间变得乌黑!她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数柄兵器同时向她周身要害袭来!
秋静慈笛音已竭,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数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天外惊鸿,自谷顶倾泻而下!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几柄袭向于江心的兵器上!
“铛铛铛!”
金铁断裂之声不绝于耳!那几名出手的敌人手腕剧痛,兵器脱手而飞!
一道青影如大鹏般自冰壁顶端飘然落下,剑光一闪,如同银河倒泻,瞬间将围在于江心周围的数名敌人荡开!
来人青衫磊落,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亮如寒星,手中一柄长剑,光华内敛,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他挡在于江心与秋静慈身前,目光扫过谷口惊疑不定的敌人,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滚。”
一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那些亡命之徒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手和其深不可测的武功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那青衫客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看了一眼重伤濒危、仍强撑着不肯倒下的于江心,又看了看内力耗尽、摇摇欲坠的秋静慈,眉头微蹙。
他俯身,迅速在于江心左肩连点几指,封住血脉,阻止毒素蔓延,然后取出一枚清香扑鼻的丹药塞入她口中。
“还能走吗?”他问秋静慈。
秋静慈勉力点头。
青衫客不再多言,一把将已然昏迷的于江心负在背上,对秋静慈道:“跟我走。”
他长剑一挥,一道磅礴剑气开路,竟无人敢挡!带着秋静慈,如同闲庭信步般,从容走出了这尸横遍野的血色山谷,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谷口残存的敌人,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竟无一人敢追击。
风雪依旧,很快掩埋了地上的血迹和尸体,仿佛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从未发生。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在空气中久久弥漫,诉说着江湖的残酷,与……那一线突如其来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