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第6章 第六章：来自河南的一个电话

2011年，昭昭离开了内胎厂，来到镇中心小学做后勤工作。

这一干，就是五年多，将近六年的时间。

在学校上班虽然工资不高，但也有它的好处：学校给交社保，周末双休，还有寒暑假。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已经很不错了。

可惜的是，学校不给交公积金，这让昭昭想买房的梦想更加遥远。

这些年里，昭昭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美貌。28岁的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很多，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在学校里，她长得最好看，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目光。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有不少人追求过昭昭。

有年轻的体育老师，在操场上看到昭昭时，眼中总是闪烁着光芒；有送货的小伙子，每次来学校都会特意找昭昭说话。

有几次，昭昭也心动过。毕竟王建国那样不争气，而追求者中有些人确实很优秀，有能力，有担当。

"昭昭，我知道你结婚了，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有一次，那个体育老师终于鼓起勇气表白，"我比他更能照顾你。"

昭昭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我有儿子。"

"那又怎样？你们可以离婚啊。"对方急切地说。

"不行，明轩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昭昭坚定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

就这样，一次次的表白，昭昭都拒绝了。不是因为她对王建国有多少感情，而是因为明轩，因为她不想让孩子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虽然不富裕，但至少平稳。

直到2016年的一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下午，昭昭正在食堂帮忙。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昭昭，你爸爸病了，病得很严重。"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昭昭心里一紧："怎么了？什么病？"

"他这段时间一直说喘不上气，呼吸困难。今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支气管毛病，很严重，让我们赶紧想办法。"

昭昭脑子里嗡的一声。父亲从小就对她很疼爱，虽然他平时不太管事，但在昭昭心里，父亲一直是她的依靠。

"妈，您别急，我马上回来！"昭昭立刻向学校请了假，当天晚上就赶回了河南。

到了县医院，昭昭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每次呼吸都很困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爸！"昭昭握住父亲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昭昭...回来了......"父亲艰难地说着，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好几口气。

县医院的医生给父亲做了一些检查，开了一些药，进行保守治疗。

"现在只能先吃药控制，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医生说。

昭昭在家里陪了父亲几天，看着他吃药、休息，似乎情况稍微稳定了一些，她才不得不赶回浙江上班。

但是保守治疗根本没什么用。医生开的药很贵，一个月的药费就要上千块，但父亲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母亲不断打电话说父亲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呼吸越来越困难，有时候半夜都会憋醒，要坐着才能喘上气。

昭昭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家里的基本开销，剩下的都寄回河南给父亲买药。她自己省吃俭用，中午在学校食堂吃最便宜的菜，从来不买新衣服。

有一次，同事看到昭昭中午只吃白米饭配咸菜，就问："昭昭，你怎么不打菜？"

"我不饿，这样就够了。"昭昭笑着说，但其实她是在省钱。

晚上回到家，她也是能省则省。明轩的学杂费、生活费不能省，但她自己能节约的都节约。有时候王建国买点零食回来，她都会说："别买这些了，浪费钱。"

即便如此，每个月寄回家的钱依然不够。父亲的病就像一个无底洞，需要不断地往里填钱，但却看不到希望。

这段时间，唯一让昭昭感到欣慰的是明轩。

明轩在学校表现很好，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次考试都是班里前三名，数学和语文都很优秀。老师经常在家长会上夸他："明轩这孩子真聪明，而且特别懂事，是班里的好榜样。"

有一次，明轩拿着一张100分的语文试卷回家，兴奋地给昭昭看："妈妈，你看！我又考了100分！"

昭昭抱着儿子，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个懂事的孩子，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总是给她带来希望和力量。

"明轩真棒！妈妈为你骄傲！"昭昭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妈妈，我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赚很多钱，给外公治病，也让妈妈不用这么辛苦。"明轩认真地说。

昭昭听了，再也忍不住，抱着儿子哭了出来。这个才几岁的孩子，已经懂得心疼妈妈，懂得要努力了。

"妈妈，你为什么哭？"明轩用小手给妈妈擦眼泪，"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妈妈是高兴。"昭昭擦干眼泪，"明轩这么懂事，妈妈很高兴。"

但是现实依然残酷。县医院的医生建议："这个病太严重了，县里的条件有限，你们最好带他去郑州的大医院看看。"

昭昭的心一直悬着。终于熬到了2017年暑假，她立刻请假回家，带着父亲去郑州做进一步检查。

在郑州的大医院，经过详细的检查，医生给出了诊断结果。

"是支气管癌，已经压迫到气管了。"医生看着片子说，"需要立即手术，放入支架扩充气管，否则随时可能窒息。"

癌症。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击中了昭昭。

"那...那手术费要多少？"昭昭颤抖着问。

"初步估计要几万块，具体要看手术情况。"医生说。

几万块。昭昭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每个月工资才1900，存款几乎没有。王建国更是基本不赚钱。

但是，她不能不救父亲。

手术安排得很快。当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时，昭昭、母亲、妹妹、弟弟都守在外面。

几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后续还需要治疗。

"家属去缴费吧。"护士拿着单子过来。

昭昭和妹妹对视一眼，两人都沉默了。她们都知道，彼此手里都没有钱。弟弟更是刚刚工作，连自己都养不活。

最后，还是父母拿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那是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现在全部都用来付了手术费。

看着父母颤抖着手数钱的样子，昭昭再也忍不住了。她冲出缴费处，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放声大哭。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没用。父亲病成这样，连帮他付点手术费都做不到，还要让年迈的父母拿出他们的养老钱。

"姐......"妹妹走过来，也红着眼眶。

昭昭一把抱住妹妹，哭得更厉害了："妹妹，我们太没用了。爸爸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现在病了，我们却连给他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姐，别哭了。"妹妹也哭着说，"我们以后会好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昭昭擦干眼泪，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不能再这样一个月1900块地干下去了。我要赚钱，我要有能力保护家人。"

那一刻，昭昭彻底明白了：没钱，真的不行。

在学校工作六年，虽然稳定，虽然有社保，但她存不了钱。每个月1900块，扣掉生活费，能存下来的寥寥无几。而且因为工资低，她不敢花钱，不敢给明轩买好一点的衣服，不敢给自己买新衣服，连外出吃一顿饭都要犹豫半天。

但即便这样省，父亲一生病，她就拿不出钱。

手术费几万块，对别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她工作六年，省吃俭用，到头来连给父亲付个手术费都做不到。

昭昭坐在医院走廊上，脑子里不停地想：如果她能多赚点钱，父亲就不用等这么久才做手术；如果她有积蓄，父母就不用拿出他们的养老钱；如果她有能力，就不会这么无助。

她想起了十年前在足浴店工作的日子。虽然辛苦，虽然要面对各种复杂的环境，但收入确实比现在高。那时候每个月能赚两三千，甚至更多。

如果她一直在那里工作，也许现在就能有积蓄，就能帮父亲付手术费了。

"我不能再继续这样在小学里待下去了。"昭昭在心里对自己说，"我需要赚钱，需要能治病的钱，需要能让家人有保障的钱。"

那一刻，昭昭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赚钱，要有能力帮助父亲，帮助家人。

她要改变，必须改变。

回到浙江后，昭昭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校长。

"校长，我想辞职。"昭昭开门见山地说。

校长很意外："昭昭，为什么？你在学校工作了六年，表现一直很好，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我父亲病了，病得很重。"昭昭的眼圈红了，"我需要回去照顾他。"

她没有说工资低，也没有说需要钱。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是因为嫌弃工资少才走的。

"父亲生病确实需要人照顾。"校长想了想，"但是你可以请假啊，不一定要辞职。而且你在这里工作六年了，有社保，有寒暑假，这些都很难得。"

"谢谢校长的好意。"昭昭坚定地说，"但我还是决定要辞职。"

校长看出昭昭去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那好吧，你想清楚了就行。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

"谢谢校长。"

办完辞职手续的那天，昭昭最后一次走出学校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工作了六年的地方。这六年，她经历了太多，也成长了很多。但现在，她要开始新的阶段了。

那一年，昭昭28岁。

那天晚上，昭昭把明轩叫到身边，认真地对他说："明轩，妈妈要去外面工作了，可能不能每天陪你了。"

"为什么啊妈妈？"明轩睁大眼睛。

"因为外公生病了，妈妈要赚钱给外公治病。"昭昭轻抚着儿子的头发，"你要听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妈妈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妈妈，我会乖乖的。"明轩懂事地点点头，"你要照顾好自己。"

昭昭抱着儿子，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这个懂事的孩子，是她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那天晚上，等明轩睡着后，昭昭坐在床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想法告诉王建国。

"建国，我想了很久，我要辞职，我要去赚钱。"昭昭看着王建国，语气很平静。

王建国正在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辞职？去哪赚钱？"

"我想......回去做足浴。"昭昭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建国手机差点掉地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回去做足浴。"昭昭重复了一遍。

"不行！"王建国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乎是吼出来的，"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昭昭反问。

"你疯了吗？！"王建国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你现在都结婚生孩子了，怎么还能去做那种工作？别人会怎么看？会怎么说？"

"别人怎么看关我什么事？"昭昭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我需要钱，我爸需要钱治病，我们家需要钱过日子。"

"那也不能去足浴店啊！"王建国急了，声音越来越大，"那种地方......那种地方都是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你知道他们什么想法吗？你一个女人，长得又好看......"

"所以呢？"昭昭打断了他，"你是担心我会怎么样？"

"我......"王建国语塞，但眼神里明显是在担心，"昭昭，你不懂，那种环境太复杂了，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万一他们要对你怎么样......"

"要对我怎么样？"昭昭冷笑了一声，"那你说，我还能去哪赚钱？我能做什么？"

王建国被问住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昭昭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也很悲哀。

"建国，你知道我在学校一个月赚多少钱吗？1900块！扣完社保到手1900！"昭昭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爸爸生病了，手术费好几万，我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我工作了六年，六年啊！我省吃俭用，中午吃咸菜配饭，不敢买新衣服，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可是......"王建国还想说什么。

"可是什么？！"昭昭突然爆发了，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你告诉我可是什么？可是你能赚钱吗？可是你能养家吗？可是你能让我不用这么辛苦吗？"

"我......"王建国低下了头。

"这些年你赚过什么钱？"昭昭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王建国心上，"家里哪样东西是你买的？明轩的学费生活费是你出的吗？"

王建国脸涨得通红，但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你说你怕我去足浴店会遇到男人，怕我被别人勾走？"昭昭擦了擦眼泪，声音变得平静而冰冷，"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被别人勾走？因为别人有钱，能照顾我，能给我安全感，能让我不用这么拼命！"

"昭昭......"王建国慌了，眼眶也红了，"我知道我没用，我知道我赚不到钱，但是你不能去那种地方啊......我真的会怕的，我怕你......"

"怕我什么？"昭昭盯着他，"怕我跟客人跑了？"

"我...我就是怕......"王建国几乎要哭出来了，"昭昭，你长得那么好看，那些男人肯定会打你主意的，万一你......万一你......"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昭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可怜，失望，无奈，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情感。

"建国，你听清楚。"昭昭深吸了一口气，"我去那里，只做足浴，别的什么都不做。我只是去赚钱，给我爸治病，给明轩更好的生活，给我们家一个希望。"

"可是......"

"没有可是！"昭昭的语气很坚决，"你能拿出更好的办法吗？你能马上去赚几千块回来吗？你能让我不用这么做吗？"

王建国低着头，肩膀抖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能，我现在就不去。"昭昭说，"你说，你能吗？"

沉默。

长长的沉默。

终于，王建国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昭昭，对不起......是我没本事......是我不争气......都是我的错......"

昭昭看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是怪你。"昭昭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我不想等下次爸爸或者妈妈生病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明轩将来需要钱的时候，我还是拿不出来。"

王建国抹了把眼泪，声音很小："那......那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昭昭说。

"那些客人......你不要理他们，就做你的活，别的什么都不要管。"王建国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要是有人对你动手动脚，你就......"

"我知道怎么做。"昭昭打断了他，"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了。"

"还有......"王建国犹豫了一下，"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昭昭点了点头。

"还有......还有明轩，你要经常回来看他。"王建国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离不开你。"

"我会的。"昭昭说，"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管他。"

王建国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昭昭，你......你不会真的跟别人跑了吧？"

昭昭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悲凉。

"我不会。"她说的是实话，"我保证不会。"

这句话像一把刀，深深扎进了王建国的心。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不跟别人跑，那就对我好一点，对这个家负责一点。"昭昭继续说，"不要让我觉得跟着你只有辛苦，只有受罪。"

王建国使劲点头："我会的，我以后一定......一定好好的......"

"你说过太多次'以后'了。"昭昭淡淡地说，"我已经不信了。"

这句话让王建国彻底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最后，还是王建国先开口："那......你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去找店。"昭昭说。

"这么快？"王建国愣了。

"不快，已经晚了。"昭昭转过身，"我爸还等着钱治病呢。"

王建国又低下了头。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提过反对的话。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

昭昭告诉自己：虽然我不是最棒的，但我一定是最努力的。要做最努力的自己，要赚到钱，给父亲治病。

目标就这么简单，但也这么坚定。

那天晚上，昭昭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月光洒在她脸上，照出她眼中的泪水，也照出她眼中的坚毅。

她想起了在医院走廊上的那个下午，想起了父母颤抖着手数钱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无助和自责。

"不能再这样了。"她对自己说，"我要改变，我要变得强大，我要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

2017年的秋天，28岁的昭昭，离开了工作六年的学校，重新踏上了足浴行业的道路。

这一次，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为了生计而懵懂进入这个行业的少女。她是一个母亲，一个女儿，一个肩负着家庭责任的女人。

她知道前方会有多少困难，会面对多少诱惑和挑战。但她也知道，她没有退路。

为了父亲，为了明轩，为了这个家，她必须努力，必须成功。

在去华顶足浴店面试的路上，昭昭深吸了一口气。

十年了，她又回到了这里。但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坚定和力量。

华顶足浴店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着，就像一个新的起点，等待着昭昭去书写她人生的新篇章。

她握紧了拳头，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次，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