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宰相府载德堂内室,药香与沉水香的气息交织,却压不住一股无声的沉重。
宰相夫人半倚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她脸上并无厉色,只是长期的忧思让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苍白,但这疲惫中,那双看向小儿子的眼睛却依旧清澈而通透,仿佛能一眼望进人心里去。
“叔澈,”她声音不高,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过来些,让娘看看你。”
常昀依言走近,在她榻前的绣墩上坐下。他惯常清冷的神情在母亲面前稍稍融化,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关切。
常夫人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细细端详了他片刻,目光里有慈爱,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常昀的心跟着一沉。
“去年这时候,家里热闹得像是天天在办上元灯会。”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回忆的笑影,“苏家的姑娘擅丹青,林家的女儿琵琶一绝,刘家那对双生姐妹花,性子活泼得像小雀儿……娘那时总想着,我儿这般出众,合该好好挑一个最知心识意的,方才不枉此生。”
她顿了顿,气息微喘,歇了片刻才继续道,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洞悉世情后的淡淡无奈:“这人世间的缘分,说来也怪。它来时,轰轰烈烈,挡也挡不住;它若转了风向,那也是悄无声息的,等你察觉,已是另一番天地了。”
她的话像温泉水,不急不缓,却一点点浸透常昀的心。她没有提一句《内探录》,没有提任何流言蜚语,但常昀知道,母亲什么都明白。她不是在逼他,而是在向他展示一种她已然看清、却无力改变的境况。
“容家……”她提到这个名字时,眼神温和了些,“家教是极好的。南兮那孩子,我虽未见几次,却听人说是极有主见、极聪慧的。如今这般光景,他家仍愿坦诚相待,这份心意,便显得格外珍贵。”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常昀放在膝上的手背,她的手有些凉,动作却充满了无声的安抚和理解。
“娘不是要逼你。”她看着儿子的眼睛,语气恳切而深沉,“娘只是……只是忽然有些怕了。怕我这身子不争气,等不到看你成家立业,寻得一份踏实安稳的那一天。这相府看着煊赫,终究是要散的。爹娘兄嫂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住一世。娘总盼着,能有一个知冷知热、品行端厚的人,将来能和你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她的话语里,是一个母亲最深的牵挂与责任感,是对家族未来的一种通透的预见,而非一己之私的强求。她将选择权和理解都给了常昀,但正是这份包容与脆弱,化作了一种更沉重、更难以抗拒的力量,压在了常昀的心上。
“母亲不要太忧思,保重身体要紧。”常昀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太医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夫人此乃忧思过甚,心血耗损,万不可再受刺激,唯有静养顺意,方可延年。”
就在这时,贴身长随墨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他不敢进来,只对着常昀拼命比划着一个紧急的暗号——右手拇指与食指圈起,余下三指伸直,状如鸟喙,连点三下。
是“巢危”!《闻天下》位于城南的刊印坊出事了!官差正在路上!
常昀的心猛地一揪。一边是病榻上母亲殷切而脆弱的期盼,另一边是他绝不能弃之不顾的事业与同伴。
他看着母亲那双盛满了温柔与忧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逼迫,只有全然的信任与交付。他忽然意识到,答应这件事,或许是此刻唯一能安抚母亲、让她安心静养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轻轻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做出了决定。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注入了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母亲,您别多想,好好休养。容家姑娘……既然您觉得好,那便是好的。这门亲事,儿子答应了。”
此言一出,不仅常夫人愣住了,连旁边垂泪的刘嬷嬷都惊得抬起了头。
但很快,常夫人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璀璨的光彩,那是忧虑散去后的欣慰与希望。她用力回握了一下儿子的手,连声道:“好,好……这就好……娘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常昀不再多言,深深一揖,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一出房门,他脸上所有温和的痕迹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锐利。
“怎么回事?”他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低声问跟上来的墨迟。
“公子,是临安府的人!突然出动,直扑咱们城南的作坊!来不及转移了!”墨迟急得声音发颤。
“信号发出了吗?”常昀脚步不停,语速极快。
“发了!按您定的最高预警,三枚‘赤练蛇’烟花,从府上不同方向升空,炸开是血红色的蛇形!城里咱们的人肯定都看见了!”
常昀略一点头,心中稍安。这是他设定的最高等级的警报,意味着“立刻放弃,全员疏散”。看到信号,坊内核心人员会立刻销毁最敏感的文件,然后通过预设的密道和伪装身份,像水银一样泻入临安城的街巷,消失无踪。官差大概率只能扑空,至多抓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外围人员和带不走的笨重物事。
“备马!去苦甘泉!”他冷声下令,眼中寒光凛冽。那里是他经营已久、从未启用过的备用基地,比城南那个更隐蔽,更安全。
顷刻前的城南刊印坊,所有看到那三朵血色蛇形烟花于夜空中狰狞绽放的人,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旋即沸腾!
没有惊呼,没有混乱。
为首的工头老郑,脸上纵横的皱纹在油灯下猛地一紧,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他几乎是凭借着数月来反复演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吼:“蛇醒!倾巢!”
这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坊内所有核心人员!
“哐当!”一声,一名正在调墨的工匠毫不犹豫地将整桶浓墨泼向身旁正在运转的雕版和一摞印好的报纸,黑色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所有字迹。
另一名负责记录的少年,一把抓起旁边油灯,将灯油泼向墙角一叠记着人员名单和联络方式的草纸,火苗“腾”地窜起,迅速将其吞没。
“快!从‘鼠道’和‘鱼肠’走!”老郑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亲自冲到最里间,一把推开堆满废纸的沉重箩筐,露出墙根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狗洞。同时,另一名伙计猛地拉动房梁上一根隐蔽的绳索,一扇与墙壁别无二致的暗门在书架后悄然滑开。
人员分流,沉默而迅速。刻版师傅抱起了最核心的几块母版,年轻力壮的搀扶起一位老师傅,鱼贯钻入黑暗的通道。没有人争抢,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窗外越来越近、令人心悸的官靴踏步声和呵斥声。
石浩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他如同幽灵般扫视全场,确认所有该销毁的都已处理,该带走的都已带走。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台巨大的、来不及完全破坏的印刻机上,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旋即被决绝取代。他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向几个关键的木榫结构,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确保其短期内绝无可能再使用。
做完这一切,他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鼠道”,并从内部触发了机关,一块伪装的土石缓缓落下,将洞口彻底封死。
就在洞口彻底闭合的下一刻——
“轰隆!!”
刊印坊的大门被巨大的撞木猛地撞开!如狼似虎的临安府兵丁手持火把、铁尺,汹涌而入!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狼藉的现场:泼洒的墨汁、仍在冒烟的纸灰、被破坏的机器、散落一地的空白纸张……以及,空无一人的死寂。
为首的队正脸色铁青,一脚踢开挡路的废纸,怒吼道:“追!给我掘地三尺!人肯定刚跑不远!”
然而,他们能找到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早已失效的逃生通道。那些刚刚还在此地为真相奋笔疾书、挥汗如雨的人们,已然融入了临安城深沉的夜色与纵横交错的脉络之中,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尾巴。
所有的证据和主力,已被那三朵血色的烟花,及时地、彻底地转移了。而苦甘泉别院地下的宁静已被彻底打破。
最先抵达的是常昀和墨迟。主仆二人带着一身夜雨的寒气到达地下暗室。常昀甚至来不及拂去锦袍上的水珠,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这处从未启用却时刻备战的秘密巢穴。
“墨迟,发信号,通知所有预设点位,苦甘泉启用,最高戒备。”常昀的声音冷澈而迅速,没有丝毫迟滞。 “是,公子!”墨迟应声,立刻奔向一处墙角的机关,拉动了几根不同颜色的丝绳,通过隐藏在林木间的铃铛系统向外界传递出特定频率的警示。
常昀则已大步走向库房区域,一边快速检查着储备的纸张、油墨,一边下达一连串清晰的指令,对象是苦甘泉常驻的、为数不多但极其核心的几名看守人员: “熄明火!启暗灯!检查所有通风口和撤离通道!”
他的命令简洁、准确,仿佛早已在脑中演练过无数次。在他的指挥下,幽暗的牛角灯次第亮起,取代了明亮的主光源,整个空间陷入一种战时的高效与静谧。常昀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枚定海神针,让初始的慌乱迅速沉淀为有序的紧张。
紧接着,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力图保持风度的脚步声从入口传来。只见赵聃快步走下,他那身宝蓝色的华服下摆湿了大片,甚至沾了些泥点,发髻也因快速赶路而微散,但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却调整得恰到好处。
“常老三!够麻利啊!”他人未到声先至,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小爷我刚在熙春楼坐下,酒都没温透,就看见你那‘赤练蛇’窜上天了!得,这顿酒记你账上!” 他说话间,目光却飞快地扫视全场,确认常昀无恙且局面已在掌控中,这才看似随意地靠在一根柱子上。
常昀甚至没回头看他,只是从库房方向扔过来一句:“你也不慢嘛,到了就盯着点” ,语气是毫不客气的熟稔。赵聃“啧”了一声,撇撇嘴,却没挪窝,认真地扮演起警戒角色。
真正的转移**,随着又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到来。
这是一部南宋背景下,小报业的浮沉发展与小报人的爱恨情仇协奏曲。
女主是翰林之女,主办《内探录》,于市井发声,为女子与平民请命。
男主是宰相之子,执掌《闻天下》,以笔墨为剑,欲涤荡朝堂沉疴。
不甘于盲婚哑嫁的女主利用《内探录》消息网为己选夫,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当科举黑幕、边关危机接踵而至,
他们始发现,彼此的笔锋,竟是指向同一片黑暗的矛与盾。
这是一场关于新闻本质的思辨,也是一曲在风雨飘摇中,由理想与爱共同谱写的传奇。
希望大家喜欢,多多与我互动[加油][加油][加油][比心][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