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尘 第37章 骂人vs赠花

眼尖的侍女看到凉亭处气氛不对，忙去请了刺史府负责招待闺秀的三娘子。

三娘子名唤徐珍，是中州有名的才女，闻讯匆匆赶了来，好在刺史府花园占地广、人又多，凉亭处的口角并没有引起很多人注意。阮碧颜和阮裁玉虽然性子泼辣，但也是知礼之人，虽有心质问，也没有闹将起来，她们就是要程璧华给个说法，因何无故侮辱她们五姐姐？

徐珍了解了事情经过，颇是咋舌，她与程璧华素日交好，往常只觉这程大娘子虽然高傲了些，但心底单纯，并不是什么刻薄人，哪想竟做出这等刻薄事？她忙安抚了阮碧颜和阮裁玉，上前去对阮蟾光道：“蟾光妹妹莫气，我这便让璧华给你赔礼。”

程璧华心中愤愤，听了徐珍的劝告，心知今日不拉下脸赔礼道歉，此事不能了了，但就是，太丢人了！

她正天人交战，一直沉默的阮蟾光忽然开口：“卫王如何？我又如何？程大娘子不妨说说。”

程璧华和众人皆是一愣，如何？这要如何说？

说卫王出身草莽，低等戍卒因缘际会做了封王，但因嗜血残暴，品性粗鲁，坐拥高官显爵也不为士族所重，说你年少折节，名声堪忧，士族子弟人人望而却步，只有个老谋深算的兴庆王欲纳你为继室，利用你拉拢阮氏，所以你和卫王是绝配？

徐珍觉得再进行这个话题，谁面上都不会好看，正想着如何去宽解阮蟾光，阮蟾光却镇定自若地发出了一声冷笑，“秀外内草包，愧为大家子！”

众人只觉自己幻听，大气都不敢喘，谁能想到阮氏五娘子竟会当众骂人？直将个程璧华骂懵了，她颤抖着葱白手指指向阮蟾光，“阮五娘，你......你在骂谁？”

好啊，她竟敢骂她是草包！

“骂你！”阮蟾光冷锐的目光直直扫过来，话语极是犀利，“不过你虽是个草包，有句话却是说对了，卫王确是功勋卓著，婚事非你等可置喙！”

她看向方才那说笑的俏皮娘子，“方才你说卫王相貌丑陋，茹毛饮血，生生将柔然左贤王亲手分尸？”

又问起最先开始说此事的那位娘子，“你说卫王出身草莽，不配高大娘子？”

再问那位嘲笑平州军将领的娘子，“你说平州军将领多是出身低微？”

最后问程璧华：“你嘴里说着卫王功勋卓著，却又讥讽他只有我这个姻缘艰难之人能配得？”

众人被她问懵了，除了最后一句带着程璧华的偏见，她们说的有何不对吗？

阮蟾光轻笑，“我不知卫王是否相貌丑陋，我只知自前朝立国，柔然便岁岁侵边，遗害本朝。太祖天成二年，柔然逐日单于率众南下，围开国大将宋擎大将军于鸠山，宋大将军全军覆没。天成八年，太祖赐宗室女东郡公主赴柔然和亲，柔然叛乱，杀公主南下掠夺边境。太宗景康六年，柔然优留单于以骑兵劫掠边郡庆、新二城，屠城令下，百姓无一幸存。景康十五年至今岁永宁六年，柔然大军集结，蠢蠢欲动，因猛兽侵食之力对我朝疆土虎视眈眈。”

“内战不休，北境空虚，在你们吟花弄月衣马轻肥之时，就是你们口中出身草莽、相貌丑陋、为士族所不齿的卫王集结北境大军，率领这些铁匠贩履之家出身的将士以身躯为城池、血肉为砖垒，冒数尺积雪，深入瀚海雪原与柔然骑兵赤膊顽战，保住了平州防线，守护了北境安宁。”

她的眼睛看着几人如看一堆废柴，“而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嘲弄国之勋臣？”

所有人被她问得沉默，程璧华气焰全无，余下娘子也是愧怍难当，她们原只是在说笑的，不想程璧华会去讥讽阮蟾光。阮家五娘平日并不与人来往，这种场合鲜少往人群里凑，众人只以为她是个安静的好脾气，哪想发作起来六亲不认，会当众给程璧华这么一通难堪？连着她们都好生没脸，娘子们都有些埋怨程璧华惹事。

“说得好！”一道清朗的男声这时响起，传遍花苑，除了方才卷入争执的几个娘子，连带周遭赏菊的娘子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众人抬头往园心高大的虹桥上望去，一个身着鸦青色麒麟卷云纹锦服的男子轻击着掌心踱步出现在众人眼帘。

他缓带轻裘立于飞虹上，雍容至极，不经意低眉一笑，若俯瞰芸芸众生，便让园中女娘尽数羞红了脸。

而立之年的男子风华正盛，又有岁月积淀，是极富魅力的，很容易便能获得未经世事的少女们的好感。倘再生得仪容俊美些，那真将十分的杀伤力变成了二十分。

宁熠就是这样一个杀伤力到极致的人！

满苑朱紫贵，皆是簪缨人，可他那种骨子里的贵介和风流，却是无人能及。

他唇边保持着浓浓的赞赏之意投向阮蟾光，一眼望去，花苑中仕女成群，美人如云，或品茗赏花，谈古论今，或吟词对赋，说笑动人，独她一人入内便坐在曲池旁安静欣赏游鱼，纵使遇到羞辱与挑衅也不软弱退让。她一抹岚色绣裙简单儒雅，身形秀丽，发间簪胜皆不打眼，如万花丛中独自绽放的一叶清莲，低调之余却让人时时刻刻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样一个处世淡然无悲无喜的小女孩，总是会让他感到意外。

他转向身后慢步跟随而至的阮敏中，笑道：“阮公果是教女有方，今日真真是一番金玉良言，发人深省。”

阮敏中有些晦暗的目光在女儿身上扫过，拱手道：“小女拙见，您谬赞了。”

花苑中少女成群，皆不由自主抬头偷瞧那虹桥上俊逸不凡的男子，纷纷小声猜测着他的身份，徐珍不想安北侯世子竟会散步到了这里，率先上前行了拜礼。

众人讶异之余忙随着行礼，早知安北侯世子途经汝阳，今日会在赏菊会上现身，不想就是此人。传言说安北侯世子相貌俊逸，今见其人果是和传言无二。

年少的娘子们多有听说安北侯世子少时丧妻，至今未娶之事，难免有些活了心思，莫说安北侯府位高权重，今单观世子样貌气度，纵为继室也是未为不可的，何况世子并无子女。

原还气呼呼的程璧华一时也为虹桥上男子风采所惊，不经意间便红了面庞。

百花丛中，阮蟾光面不改色地咬了口糕点，没想父亲竟会陪着这个人游园子。

刺史府东西客院间有虹桥悬于湖上相连，宁熠与阮敏中说着话是无意间踱步至此的，不想听了一耳朵热闹，见多是女眷，和徐珍说了两句话很快便离了去。

娘子们短暂唏嘘后，忙行礼恭送二人，阮蟾光也适当起身行了礼，眼睛在注意到父亲稍错宁熠身后一尺的步伐时，不禁蹙了蹙眉。

插曲过后，经徐珍调和，程璧华不情不愿地向阮蟾光道了歉，此事也就掀了过去。

赏菊宴的**便是赛菊会，这是中州自来的传统，各家进献名品到刺史府，由中州士族与大儒共同鉴赏，夺魁者可将参赛所有菊花名品搬回家为彩头。

会上，阮蟾光坐在闺秀堆里，终于见到了那盆所谓的菊中之冠“帅旗”。

她目力极好，远远的也能看清那帅旗的枝条为灰绿色，花瓣正面呈紫红色，背面是黄金色，中心花蕊分两色，外黄内绿，姿色雄劲，美观奇特，形若古之征旗，这也是“帅旗”之名的由来。

当然，她也看到了座上那个雍容出众的人影，对方似乎感觉到她在看他，竟在这时偏过脸庞勾唇一笑。这个角度，阮蟾光正能注意到他流畅的下颌线和微扬的嘴角。与她同坐的娘子们也看到了，皆是小声议论，赞安北侯世子好风华。

整个赛菊会是极无聊的，宁熠将“帅旗”搬了出来，可想而知彩头会花落谁家，不过他却道：“我远道而来，不过途径，诸多名品倘带到船上，恐是暴殄天物。”

他话一止，又转向身旁阮敏中，“听闻阮公府中棠棣园万花汇集，名品享誉中州，五妹妹又是擅植花草的圣手，倘不嫌弃，这彩头今日便赠了贵府，望阮公笑纳。”

他一番陈说，送礼送得有理有据，根本不容阮敏中拒绝，谈笑时眼睛还有意无意般瞥向了女眷们的方向，令坐在人群里的阮蟾光脖子一缩，暗骂提她名字干嘛，还嫌那日在天香楼丢人不够啊！

女眷们皆开始好奇地看向阮蟾光，一双双眼睛意味不明。先有兴庆王以正妃之位求娶，现在又来了个风度翩翩的安北侯世子当众赠花，这阮家五娘子当真是不可小觑！

阮蟾光心里打鼓，面上却平静得如同常人，直到返家后，阮敏中单独叫住她，问：“你与宁世子可是相熟？”

阮蟾光面不改色，简单说了那日船上偶遇和在方府见面之事，余下如在天香楼和登山之事，她很有眼力地一个字也没提。

阮敏中在听过后挥退了她，在她将要出门时又叫住交代：“你年岁渐大，不宜再抛头露面，日后有什么事尽管交给你母亲，平日好好在家研习诗书，无事少出门。”

“是。”阮蟾光乖乖应下了。

待回到棠棣园，宁煊送她的各类名种已经被陆续搬进了园子，棠棣园的仆从正在清萍几人的指挥下将这些名贵花草安置进暖房，阮蟾光不过看了两眼，信手折下那花中之王“帅旗”，凝着眉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