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第6章 明冤情少师赠吉兆

猎苑深林中，余庆帝正将一把由黄金打造的弓箭递给宇文渊：“来！渊儿，叫朕好好瞧瞧你的箭术！若是退步，朕可是要罚你的。”

宇文渊轻笑着接过弓箭：“皇叔只要不计较我今日擅闯猎苑之事，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宇文行郎在一旁蹙喝道：“渊儿，怎可如此不知礼数！”

“无妨，无妨。渊儿是朕瞧着长大的孩儿，叫声皇叔也不为过。”余庆帝笑容和蔼：“渊儿，朕与你爹情同手足，你便如朕的皇儿们一般，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你啊，学谁都好，可别学了你那古板的爹，无趣得很。”

宇文渊还未回话，宇文行郎便抢先道：“渊儿，圣上既要试你的箭术，你便好好表现，莫叫圣上失望！”

“爹说得是。”宇文渊嘴上认同，可手上却是懒散地开弓：“皇叔想要怎样的猎物？您说，我猎来便是。”

余庆帝顿了顿，笑容愈发深邃：“赵登科。”

赵登科在一旁垂首道：“圣上，前方有一只狍子。”

正在此时，通报夏侯曜前来觐见的内侍也到了：“圣上，六殿下在外求见。”

这内侍哪里晓得宇文渊正要射箭，声音并未压低，一出口，倒将原本该静待死亡的猎物惊动。那狍子多机警，一眨眼便跑得没了踪影。

余庆帝瞧着，深深蹙眉。那内侍见情况不对，赶忙跪下：“奴才该死！”

赵登科挥手道：“知道该死还不退下！”

那内侍连声道：“是、是。可……六殿下他——”

见余庆帝的神色愈加不悦，赵登科上前扇了那内侍一记沉闷的耳光：“便说圣上正在兴头上！六殿下身子不好，不宜在风口站着，扶殿下回去歇息。”

“……”那内侍大着胆子稍稍抬头，看向余庆帝，想亲眼见了皇帝默许这套说辞，再去外面回绝那位。毕竟拿了钱，事不能不办。

就在两名内侍对话的功夫，宇文渊从霍刀手中又接过一支利箭，将弓引向上，双箭齐发。

他方才并未收弓，如今冷不丁地射箭，在场众人都被这举动吸引，循声望去。双箭齐飞，箭无虚发，翱翔在空的一对大雁应声落地。

余庆帝眯起眼睛：“难怪渊儿可替父上阵打仗。如此出色的箭术，朕的皇儿们是一个都比不上的。”

“……”宇文行郎蹙起眉头。

“皇叔谬赞。”宇文渊收弓，破天荒地谦逊道：“也是方才那狍子的命数不该尽。”

侍卫很快便取了一对大雁回来：“启禀圣上、太师大人，少师大人猎得一对大雁，皆是双目穿刺。”

不止如此，放在地上的两只大雁是被两支利箭同时贯穿双目的，也因此而串成了一对连体雁。

余庆帝拍手称赞：“好！好！这在我朝可谓是上上吉兆！宇文爱卿，你这个儿子生得极好！”

宇文行郎正要谦虚几句，又听宇文渊道：“皇叔此言差矣。正因六殿下前来，狍子惊动遁走，臣才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射中这对大雁。若说有何吉兆，也是皇叔与六殿下的缘故才是。”

“哈哈哈哈哈！宇文爱卿啊，你这孩儿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实在不知爱卿养子的其中关窍。朕若是有此子，何愁江山无人继承！”一番话说下来，竟叫人分辨不出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觉惋惜。

宇文行郎还未想好该如何回应，宇文渊已叫住正要退下的内侍，竟当着余庆帝的面，擅自下令：“还不赶紧将六殿下请进来。”

“渊儿！”宇文行郎喝道：“圣上在此，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

余庆帝笑道：“无妨。朕说过，都是自家人，渊儿倒是不怪皇儿扰了射猎的兴致。”

宇文渊拱手道：“六殿下乃圣上亲子，怠慢不得。”

余庆帝似乎并无不快之意，反而大笑了两声：“哈哈哈哈，朕最喜欢渊儿这性子，有什么便说什么。去吧，传曜儿进来。”

夏侯曜进来前，并不知太师父子也在场，倒是没见夏侯旸，遂乍见之下有些惊讶，脚下一顿。正巧，宇文渊接过霍刀手中的拭布擦拭弓箭，闻声抬头，轻轻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夏侯曜定了定神，一转头便换了一副悲戚戚的神色，一整个的泫然欲泣，走到余庆帝面前，“扑通”一声地跪下：“儿臣拜见父皇。见过太师大人、少师大人。”

太师一职在堰舒的地位，可堪与内阁相国并驾齐驱，乃当朝群臣之首，且宇文行郎追随余庆帝推翻前朝、打拼江山，立下赫赫战马战功，余庆帝便亲许其只需对皇帝与太后行礼即可，遂宇文行郎只是点头致意：“六殿下。”

余庆帝的神色有些嫌恶，道：“你怎么来了？既然身子不好，便在帐内好好休息。朕原想留你在宫中将养身子，你却偏要跟来，如今这才来了半日，内侍已报你病痛了三回。下次莫要再逞强了。”

“是。儿臣是特来拜谢父皇的，儿臣深谢父皇关爱。”夏侯曜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跪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儿臣自幼丧母，又资质平庸，深知不能被父皇寄予厚望，父皇却对儿臣满腔慈父情怀，儿臣十分感怀。”

身后的瑞丰也跟着一起跪，将脸埋在双臂内，却忍不住暗中撇嘴，神色不平。

宇文渊听了这番话，笑容更甚了。

余庆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倒也算柔和了几分：“诸皇子中，数你胆子最小，又好哭，却也数你最懂礼数。起来吧，跟朕说明白，为何来谢朕。”

夏侯曜愣了一下：“父皇不是叫太子殿下前来看望儿臣？父皇还特意吩咐太子殿下备了上好的补品和伤药，多亏了那药，真是极好，儿臣的伤已然不疼了。”

“什么？”余庆帝刚舒展下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瑞丰，你说。”

瑞丰道：“是。圣上，今日我家殿下在喂马所受了伤，太子殿下第一时间便赶来探望，还送了极好的补品和药上药过来，可事发时，太子殿下并不在猎苑，遂我家殿下以为是随行御医通报了圣上，圣上这才派太子殿下前来探望。”

“……”余庆帝面色凝重。

宇文行郎道：“莫不是太子殿下在路上遇见了为六殿下诊治的御医，这才听闻六殿下受了伤？六殿下又因何故受伤？”

余庆帝沉声道：“将曜儿受伤之事细细讲来。”

瑞丰赶紧道：“圣上，奴才斗胆，此事与三殿下和九殿下有关。尚在宫中时，两位殿下便与我家殿下约好一同打猎，只是，今日三殿下养的雪狼突然发了狂，追着殿下紧咬不放，这才波及伤了殿下。”

夏侯曜恰到好处地抽搭了两声，眼眶微红：“瑞丰，不许你胡说！父皇，这不关三哥与九弟的事，是儿臣胆子小罢了。”

瑞丰急道：“殿下！您与两位殿下情同手足，奴才明白，可那些雪狼发了狂伤了您，这也是事实啊！”

夏侯曜拭泪道：“只要并未伤到三哥与九弟，我不要紧的。”

“呵。”靠在旁边一颗树干上旁观的宇文渊忽然轻笑出声，似乎见着了什么极好玩的事物一般，他抱着双臂，直直瞧着夏侯曜。

夏侯曜唯唯诺诺地抬起眼帘，看宇文渊就像看到妖魔鬼怪，又立刻移开目光，生怕多看两眼，便要被囫囵个儿地吃掉了。

余庆帝面色不佳，对夏侯曜招手：“来，叫朕看看。伤及何处，重不重？”

夏侯曜走上前：“父皇不必担心，都是小伤，只是儿臣平素里身子骨弱些罢了，现用了药，已大好了。”

绷带被缠绕开，手上的伤口确实不深。余庆帝略略看了看：“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切莫碰水，每日勤些换药，少吃生冷辛辣的食物，不出半月，疤痕便可尽消。”夏侯曜乖乖道，两颗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也正好滴落。

宇文行郎道：“皇子与公主们如此金尊玉贵，旁人哪敢伤六殿下，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圣上，如今三殿下的那些牲畜，是否要处理掉？”

夏侯曜悄悄看一眼余庆帝，他父皇还低头看着他的伤口，状若沉思；他又看一眼不远处靠姿懒散的宇文渊，对方见他看过来，还冲他笑了笑。

“此事是旸儿不好。”余庆帝终于道：“这样吧，宇文爱卿，便由你去替朕处理了那些畜生。无论如何，伤了自己的弟弟都要受罚。”

“臣领旨。”宇文行郎转而询问夏侯曜：“还好伤得不深。六殿下，这几日是否向太傅告假了？”

“还未……呜呜呜……”夏侯曜说着说着，又哭了。

宇文行郎有些惊愕：“六殿下……是伤口很疼？”

“呜呜呜。”夏侯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宇文行郎道：“六殿下，难道是臣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叫殿下不高兴了？臣——”

“曜儿！”余庆帝语气颇重地打断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泪当不轻弹。身为堰舒皇子，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夏侯曜方才止住了哭泣。

宇文行郎忙道：“哈哈哈，六殿下这是满怀赤子之心啊！不过，臣听闻殿下爱哭，是否会有眼疾？”

瑞丰答道：“太师大人说得极是，我家殿下的眼睛是不太好。”

宇文行郎立刻道：“圣上，臣近日识得一位游历方士，颇通医术，不如臣借花献佛，引荐给六殿下，如何？”

余庆帝笑道：“爱卿都这般说了，朕怎会不允？只是爱卿肯将这方士让出来么？哈哈哈……”

宇文行郎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无有僭越之举，还望圣上明鉴。”

余庆帝道：“好了。爱卿总是这般说，倒显得你我二人生分。”

宇文行郎作揖，道：“既然六殿下还未告假，那臣回去时便替殿下知会太傅一声。这几日，臣家中也是该忙碌起来了，臣弟正巧得空留下帮忙。”

余庆帝道：“哦？爱卿家中出了何事，怎么无人来禀报朕？”

宇文行郎拦住要下跪请罪的下人们：“启禀圣上，并非大事，只是臣近日在忙着与李家商议渊儿的亲事。尚未落定之事，便暂且没有禀报圣上。”

余庆帝道：“渊儿的亲事？渊儿才将及弱冠，爱卿便如此着急？”

“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宇文行郎道：“渊儿自小便没了娘亲，我这个做爹的，自然要替他多着想些。”

“李家……”余庆帝问一旁的赵登科：“是那个翰林院写得一手好字的李从京家？”

赵登科低头：“正是。圣上忘了？年前，圣上还提拔李大人做了翰林院掌院。”

余庆帝道：“朕倒是记得他家有个颇具才情的女儿。爱卿，怎么不再多看看别家的孩儿？实在不行，朕的公主与皇子也大多与渊儿年纪相仿。”

闻言，宇文行郎立刻跪下：“臣不敢！”

“纵是你这个做爹的不敢，也要问问渊儿的意思。”余庆帝道：“如何？渊儿，朕的这些孩儿中，你可有瞧得上的？”

宇文渊拱手道：“皇叔当真肯将皇子与公主许给臣？”

“哈哈哈哈！怎么样？爱卿，朕便说你这孩儿比你要有魄力吧？”余庆帝笑道：“这有何难？朕的子女众多，总有几个还算出色，如若与你情投意合，朕怎会舍得不赐婚？”

宇文行郎朝儿子使劲使眼色，可宇文渊目不斜视，微笑道：“皇叔，臣觉得……六殿下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