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荒谬却契合所有线索的答案骤然清晰:
“哦……”裴涯嘴角扯出一个饱含讥诮的弧度,眼中戾气翻涌,“原来老子就是那个‘归葬’啊!”他胸中怒火腾地燃起,抬脚狠狠踹在冰冷枯槁的树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他妈既有灵,能选!怎么不选你那群神神叨叨、巴不得给你陪葬的信徒?选老子作甚?老子欠你的?!”想到姜煦梦中惊醒的苍白、被预言锁定的挣扎,这怒火更是灼心蚀骨,他又是一脚踹上去,力道更大,“还他妈的把姜煦折磨成那副鬼样子!该死!”
神木死寂,毫无回应,只有那深红天幕投下的光,将裴涯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操!”裴涯低骂一声,强压下立刻把这鬼地方砸个稀巴烂的冲动。当务之急是找到出路!他迅速开始探查这片诡异的空间。很快便发现,活动范围被无形屏障死死限制在神木残骸笼罩的区域之内,无法逾越。那些虬结如鬼爪的枯枝上,暗红色的脉络如同垂死巨兽的血管,缓缓流淌着粘稠的微光。他可以攀爬其上,不受阻碍。他试着挥刀砍断一根普通的枯枝,毫无反应;但当刀刃斩断一根明显流淌着红光的枝节时——嗤!
一股粘稠、冰冷、带着浓烈恶意的暗红流光,如同活物般从断口处喷涌而出,瞬间无视距离,直接钻入裴涯的身体!
裴涯身体微微一震,眉头紧锁。一股混杂着怨毒、憎恨、诅咒的阴冷气息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但并未造成实质伤害。他甩了甩头,那股阴冷感暂时蛰伏下去。
“哈!”裴涯盯着那些遍布树身的暗红脉络,眼神冰冷如刀,“所以,把老子困在这儿,就是要把这些鬼东西……尽数塞进老子体内?” 他站在一根粗大的枯枝上,俯瞰着脚下这庞大、腐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物。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此处时间若与外界同步,姜煦此刻正孤身面对整个祖青之裔!那些老狐狸,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多耽搁一刻,姜煦的危险就多一分!
用刀砍?这庞然大物,砍到猴年马月?姜煦等不起!
一个疯狂却高效的念头瞬间占据了裴涯的脑海:烧!一把火烧个干净!顶多……再受些烈火焚身、恶念蚀心之苦罢了!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掉这些“污染”,打通这该死的试炼,早点回到姜煦身边护着他……这点苦痛,算得了什么?!
裴涯不再犹豫,纵身跃下。他掏出贴身携带的火种,眼神决绝,毫不犹豫地在神木边缘一处堆积着厚厚枯朽枝叶的地方点燃!
呼——!
火焰仿佛遇到了极佳的燃料,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枯槁的枝干,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迅速蔓延开来!被烈焰吞噬的残枝纷纷断裂、碳化,而断裂之处,那些暗红色的脉络仿佛被激怒,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粘稠红芒,如同决堤的污血之河,从四面八方、从燃烧的树身各处疯狂喷涌而出,化作无数道猩红的光流,争先恐后地钻入裴涯的身体!
“呃啊——!”裴涯闷哼一声,身体剧震!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阴冷。海啸般的负面情绪瞬间将他淹没!滔天的仇恨、蚀骨的恶毒、阴魂不散的诅咒、扭曲的嫉妒……无数源自神木漫长衰亡过程中积累的、属于那些“污染源”的极端恶念,如同亿万根毒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去他妈的……神树!”裴涯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从齿缝中挤出嘶吼。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正在被强行灌入污秽毒液的容器,身体和精神都在承受着可怕的侵蚀。盘昭嫩芽残留的力量在体内微弱地流转,勉强护住他的核心意识不被彻底冲垮,但那份微弱的力道在此刻却显得如此杯水车薪!这棵树,这所谓的圣物,根本就是在找一个承受所有污秽与诅咒的替死鬼!
“无耻之尤!”他对着燃烧的神木咆哮,声音在血色天穹下回荡,充满了被利用的暴怒和玉石俱焚的疯狂。火焰在他周身疯狂升腾,舔舐着扭曲的空气,将他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浴血的修罗。体内,那源自神木衰亡的恶念洪流——海啸般的仇恨、蚀骨的恶毒、阴魂不散的诅咒、扭曲的嫉妒——正狂暴地奔涌冲撞,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堤坝,试图将他彻底拖入疯狂的深渊。
“啊——!”裴涯发出一声咆哮,双目赤红如血!他猛地抽出长刀,刀锋在火光中映出森寒厉芒!不是为了砍树,而是为了斩断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狂乱!他必须宣泄!必须将这足以焚毁心智的暴戾洪流引向一个方向,否则,他会在瞬间被这无尽的恶念彻底吞噬,沦为只知毁灭的行尸走肉!
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他体内沸腾的毁灭意志,狠狠劈向燃烧的神木残骸!每一刀都势大力沉,仿佛要将这承载着无尽诅咒的源头彻底粉碎!木屑与火星在刀光中狂乱飞溅!这疯狂的劈砍,并非为了加速毁灭,而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保持最后一线清明的救命稻草!他需要这具象的破坏,需要这刀锋切入实体的触感,需要这力量宣泄的渠道,来对抗那无形却更致命的、正从内部瓦解他的精神风暴!
以身为薪,点燃归葬之火;以刀为引,宣泄恶念狂潮!他如同置身炼狱核心的舞者,在烈焰与刀光中,进行着一场与自身疯狂的殊死搏斗。每一次挥刀,都是对那汹涌恶念的一次顽强抵抗;每一次劈砍,都是向着“活着回去见姜煦”这个渺茫希望的一次艰难挣扎。他榨取着嫩芽残留的庇护之力,榨取着骨髓里最后一点意志,只为在毁灭的漩涡中,死死守住那一点如同风中残烛的……清醒。
蕴灵台上,裴涯无知无觉地躺着,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四周祖青长老们低沉急促的咒语声交织成一片无形的网,试图稳定他急剧波动的魂魄。时间在压抑的吟诵中流逝,已逾两个时辰。
突然!
裴涯的身体猛地绷紧,皮肤下骤然浮现出无数道妖异的暗红色流光,如同活物般在他筋脉中疯狂流窜、冲撞!他原本只是昏迷的平静面容瞬间扭曲,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他喉咙深处溢出破碎而痛苦的闷哼。
“呃……啊……”
长老们的咒语声陡然拔高、加速,如同绷紧的弓弦,空气中弥漫的灵力波动变得激烈而混乱,显然正与某种侵入裴涯体内的可怕力量进行着凶险的拉锯!
姜煦死死攥着裴涯冰冷的手,那手因剧痛而微微抽搐。他看着裴涯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一个迟来的、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姜煦纷乱的心绪——他忽然懂了!
懂了那日裴涯为何要执拗地向他讨一个承诺!讨一个无论遭遇什么、无论多么痛苦绝望,都要选择“活着”的承诺!
原来,自己那些关于寻觅死亡之地、关于“天命难违”的言语,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被裴涯轻易拂去。它们像无形的毒刺,深深扎进了裴涯心底最恐惧的角落,日复一日地啃噬着他的安全感!自己竟从未发觉,裴涯那看似强大无匹的外壳下,藏着如此深重的不安与恐惧!
那总是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担忧的灼热目光;那在黑暗中、在噩梦里,会无声收紧、将他牢牢箍住的臂膀;最后……甚至只能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近乎卑微地向他索要一个“不离开”的锚点……
裴涯说过,愿为他劈开一切束缚他的东西,哪怕是那株所谓的神木!他从未食言,甚至此刻身陷险境,也是为了践行这句诺言!
而反观自己呢?他把那些轻生的念头藏在心底,从未明确要求过裴涯不要去毁灭神木——因为他潜意识里,或许并不完全抗拒那个“归宿”。但裴涯呢?裴涯从未要求他放弃寻找死亡之地,裴涯只是……只是用他笨拙又执拗的方式,一次次地带他去看山看水,去感受人间的烟火与温暖,试图在他心底种下更多“活着”的留恋。
裴涯从未试图用言语禁锢他的选择,他只是默默地、用尽全力地,想把他拉向“生”的这一边。而裴涯自己,却始终孤独地煎熬在随时可能“失去”的恐惧深渊里。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无尽悔恨与揪心疼痛的浪潮,狠狠击中了姜煦。他看着蕴灵台上被红芒缠绕、痛苦不堪的裴涯,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裴涯……”他低声唤着,将那只冰冷痉挛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意志传递过去,“撑住……求你……”
常妙长老的面容笼罩在蕴灵台幽微的光晕中,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裴涯身上那狂乱流窜的暗红流光上。那绝非寻常试炼应有的波动!那红光中翻涌的毁灭气息、极致痛苦,分明是……是那小子选择了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在强行推动“归葬”!他是在引火烧身,以自身为熔炉,强行吞噬那些污秽诅咒!
“疯子!”常妙心中暗骂,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不能再等了!裴涯这不要命的架势,十有**会把自己彻底烧成灰烬,根本撑不到试炼完成!一旦裴涯身死道消,台上那个死死攥着他手的姜煦……常妙毫不怀疑,他会立刻化作最疯狂的复仇之火,将她和整个祖青之裔,连同神木复苏的希望,一同拖入地狱!
时间不多了!必须兵行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