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岁钰:“你什么意思?”
任宴疏:“不出十日,迟漾就会被丛观派人送回逸桑,你若不想她死,便签了这份契,我可让人保她。”
“当然,不签也无妨,风溯舟会在明夜落脚逸桑,届时迟少主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这些时日在你身上花费的一切就当我做了件善事。”
“你我好聚好散。”话音一落,任宴疏转眼间便不见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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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的路格外漫长,迟岁钰眼睛有些沉,任宴疏走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静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并非没有好友可以投奔,现下是他投奔谁,就会给谁招来灾祸,逸桑已经乱了,亲人也都死了。
普天之下,他能找谁又能救谁。
正发愁时,远处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那边光太暗根本看不清,迟岁钰眯起眼。
言琅嘴唇发白,背后数道的鞭伤渗着血,他紫衣血淋淋的,方才领罚之时腿还被那刀疤脸踹了一脚。
“以前不是挺神气的吗?”
“怎么神气不起来了?”
那甩得极狠的刺耳鞭声,让路过的婢女都不忍直视,可无一人敢上前去求情或劝说,疯了才去。
不过,只有像言琅这种硬骨头犯了错才会有这种待遇,毕竟擅自逾矩杀了邢川,给整个风溯舟引祸。
见到迟岁钰时,言琅有些错愕,按理来说此时他已经回房间了,怎么还徘徊在外面。
他回想起领罚之后,叙竹叮嘱他的话:“言兄啊,你这缺心眼的毛病再不改改,我是真怕你被打死啊。”
言琅:“死不了。”
叙竹将一瓶药膏递给他:“反正有件事你得知道,要尽量避着那个池公子,他身份不明公子又极其看重。”
“而且疑心深重,长得好看但绝不是个善茬,当心在他面前说错什么,公子会生气,到时你又得挨打。”
言琅:“哦,谢了。”
见迟岁钰越走越近,言琅眉心都在跳,他不太会撒谎,不会明天又得被打一顿吧。
迟岁钰视线扫过他的伤,仅观摩了片刻,就让言琅胆战心惊的。
“你……”迟岁钰正想开口。
言琅突兀地哈哈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迟岁钰:“?”
青翎探头探脑:“少主,他心里有鬼。”
迟岁钰思索片刻:“你房间在哪儿?我有话想问你,你这伤不好上药吧,青翎可以帮你。”
青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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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寝房虽小了些,布置却也并不简陋,应是客房改过的,墙上挂着许多把看着就刺眼锋利的刀。
想来任宴疏对属下并不苛刻,毕竟好似啥都不缺,甚至还有银子卖些自己喜欢的,那么问题来了。
他为什么被打成这样。
言琅伤成这样有能力拒绝,可奈何不了迟岁钰执着,他活了百年,从未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呼救。
他坐在蒲团上,见迟岁钰跟个没事人一样看这看那的,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们逸桑的人都这么无礼吗?”
迟岁钰瞥向他:“是啊。”
迟岁钰:“你来打死我吧。”
言琅:“……”
可以,他服了。
先前迟岁钰就觉得古怪,这里的人对他的态度很古怪,不论是他白日夺刀的那个人,还是眼前这个人。
为什么都怕他,明明他现在跟个残废一样,到底是怕他,还是怕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明夜就要一拍两散了,他不该再抱着这份探究心思的,不过他就想知道,既然活都活不久了。
什么礼义廉耻,去一边吧。
见言琅犹犹豫豫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半天才将被鞭子抽成破烂的衣裳扔在一旁。
迟岁钰掏出方才顺走的几颗卿果:“青翎,你是不是在逸桑没吃过这个,你帮他上药,我都给你。”
青翎好久没吃零嘴了,眼巴巴地望着迟岁钰手里的果子:“……这个什么味啊?他给你的?”
迟岁钰差点卡壳:“甜,甜的。”
青翎心一横,从毛绒绒只有一个拇指大小,变成手心大小,哼哧哼哧跳上矮几,夺走言琅手里的玉瓶,几下掀掉盖子。
两只小手跟泼水似地撒上药,干净利落,疼得言琅龇牙咧嘴的。
上完药,青翎拾起包扎用的白布条,往言琅那些伤处绕了几圈,三两下后打上蝴蝶结,哼哧哼哧爬上迟岁钰的肩膀,手一摊:“拿来。”
迟岁钰递给它后就没再管它,他落座言琅对面。
言琅表情有些不自在:“你到底要问什么,反正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别以为让这个球帮我上个药我就会感谢你。”
“啊!”
言琅头一歪,蹙紧眉。
青翎将卿果往他头上砸:“没眼光的瘸子,不会讲话就闭嘴吧你。”
砸完手一摊,被递上新的一颗又旁若无人地啃。
迟岁钰:“你伤哪儿来的?”
言琅嗤了一声:“我以为比起我的伤,你会更想知道关于公子的事。”
迟岁钰换了个问题:“你也跟离夙定了那什么契?”
言琅不说话了,他嘴角一抽,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完,谁来请走这尊大佛,救救他。
他又问了些别的,但言琅的嘴像是焊死一样,最后,迟岁钰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回房间。
临走前言琅说了句古怪的话。
“我跟随公子多年,你是头一个他这么看重的人,你戒心太重但最好别骗他,骗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夜深,烛灯未熄,迟岁钰盘坐榻上,周身盘旋着银色散着细细光芒的灵气,他双眸紧闭,不稍片刻,额间便溢出冷汗来。
识海之中荒芜寂寥,眼前是碎成片状的灵根,不论迟岁钰怎么努力拼凑修复,都无法成功。
强行运功带来的反噬愈来愈烈,迟岁钰忍了忍,将漫到口中的血咽回去,经脉传来无尽刺痛。
窒息的毒隐隐作痛,再运功只会引起毒发,迟岁钰闷哼一声,一大口血哗地吐在地上,鲜艳刺眼。
刚被养好的面色又回归苍白,他唇角染血,眼前模糊不清,迟岁钰捂住胸口,眉头死死拧着,可浑身逐渐无力,咚地一声跌倒榻下。
衣衫落地,似碎花般散开。
血仍在不断溢出,迟岁钰忽然有种濒死的错觉,衣襟处那如灼的一片红甚至有点骇人。
意识消失前,迟岁钰释然莞尔。
赌一次吧。
若是赌输了。
有人给他收尸也挺好……
腕骨的青翎爬出来,被吓傻了,推了推迟岁钰的头:“……少主?少主你没事吧,少主!!”
它看向地上,一捞,整个从毛绒绒白的一团被染成红的,好多血……
青翎是见过大场面的,还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心头寒凉,白日鲜活跟他斗嘴的少主现在气息近乎虚无。
它的身子也若隐若现,青翎忙不迭地跑出门外,一路吱哇乱叫地:“救命啊,救命!有没有人啊,救救我家少主,他快死了…呜呜……”
青翎踉跄着跑到顶楼,被黑衣人狠狠地踹到一旁:“公子在休息,你瞎嚷嚷什么,滚一边去。”
青翎被踹到墙上跌下,脏兮兮的也顾不上发脾气了。
“我家少主强行运功晕倒了,伤得很重,你能不能告诉你家公子,救救他…只有他能救少主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平日公子休息时最不喜有人打扰,况且明日风溯舟就要落脚逸桑,这来路不明的池公子马上就要被请离了。
想来也不过是个不讨喜的,不然公子怎么会赶他走。
黑衣人不屑嗤笑:“你家少主自己不识好歹,本来就活不久了,什么时候死都一样,赶紧滚,否则杀了你。”
他凶神恶煞的,青翎犹豫了下就转头跑,它得去找今晚那个瘸子,少主帮过他,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
依稀记得路,青翎从窗棂翻过去爬上睡着的言琅,抽了他两个巴掌。
“少主快死了!离夙外面那两个不长眼的不理我,你去救他!!”
言琅纵然生气,但今日叙竹的话让他没法置之不理,念了术法,传音直接将此事告知任宴疏。
他不敢妄救,再逾矩又得被打,这只能看公子想不想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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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灯之下,暖融光晕铺满楼间,门骤然被一股强悍灵力掀开,声响骇人,两个黑衣人被顺着掀翻在地。
他们梗着脖子回头,却不见一丝人影,门外门里都空荡荡的。
青翎拽着言琅,骂骂咧咧地将他八辈咒了一遍,言琅气得很想拍死它可这么屁大点,跟它计较未免太小气了,顾虑甚多,他还是跟着走了。
待走到门边,一大一小都傻了。
那抹烟青色的背影沉寂地垂首,将地上满身是血的人环在怀里,水绿灵气弥漫满屋,错落地围绕着他们。
言琅沉吟片刻,忽觉这顿打好像千防万防还是躲不过。
任宴疏:“去把解千胥叫来。”
言琅转头就走,走前把青翎果断薅走:“还看,你也是个缺心眼的。”
血尚且温热,半晌才堪堪止住,若非蕴髓玉竭力护着魂魄,迟岁钰此刻已经死了。
任宴疏眼下一片阴影,幽然晦暗的目光落在迟岁钰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