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渴望沁凉的气息,眼中薄雾朦胧,又不得不咬住下唇,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不敢让此刻的表情流露。
更奇怪的是,她心头居然涌起一阵可耻的冲动,尤其在他握住她的腰,令她险些瘫软之时。
裴承聿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只掌控她瑟瑟抖动的背,眼眸变暗,深深盯着她红透的耳垂。
雪白的脖颈上还残留他呼吸拂过,带出的一抹嫣红色泽。
姚雪乔双手无力搭在他肩上,脸烫得快要熟透。
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幔,她闭上眼睛,指尖无措地蹭了蹭他颈后,隐隐催促他应付过去。
裴承聿恍若不觉,深沉的眼神掠过,落在窗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稳重:“她胆小怕生,让侯爷见笑。”
但细听,其中含着一丝笑意与纵容。
城阳侯连忙收回视线。
晋阳郡王的马车上有个女人,还坐在他怀中,搂着他娇态横生,颤巍巍抖个不停。
任何人看过都要心底生热,揣摩他们之间方结束的好事。
这种事很难与晋阳郡王联系在一起。
裴承聿这人冷冷清清,无情无欲,是人人口中相传的玉面罗刹,怎么会有女人敢和他牵扯在一起,他怎会允许女人以这种亲密的姿态在他身边?
这种冲击,不亚于圣僧脱下僧袍,堕落凡尘。
但他更好奇的是何方神圣,能教裴承聿破例收用,还百般疼爱许她随身伺候。
“那……既然郡王不便,在下……”
没等他借着说话的时机再抬眼,窥探出那名女子的姿容,纱幔已经垂下,遮住马车内涌动的春意。
姚雪乔恍如置身风雨之中的小舟上,惊涛骇浪层层波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想起身离开他坚硬如铁的腿,但裴承聿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于是她继续紧张兮兮坐在他腿上,身躯紧绷如弦,与其说是羞,更多的是畏惧。
他们之间,再亲密的举动也不是没做过。
姚雪乔对此轻车熟路,居然完全没有被他轻薄的羞恼,她只是在力所能及帮他一点小忙。
虽不值当大张旗鼓宣扬,可他怎么还不发话,夸她机灵聪敏,顺嘴同意帮她爹?
不可操之过急,她不能显得太过上赶着,好似帮他另有目的。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说出来就变味了。
既然裴承聿不松开她,她也就默契地没说话,任由他的手掌托在腰间,听着他深沉的呼吸。
又不是哑巴,总会开口,这段路总要走到尽头。
马车停下,腰上的手臂离开,但带着炽热的触感没有立即消失,好像融入骨血。
“啊——”
“你叫什么?”
裴承聿嗓音略哑,低垂的睫毛挡住他眸中的神色。
姚雪乔听出冷淡语气中蕴含的不耐,摸了摸滚烫的耳尖,望向握住她腰身放她下来的手。
只是发出惊讶的声音,怎能说是“叫?”,好端端凭什么凶她?
姚雪乔重新站在地上,捋平身上薄软的襦裙,直至褶皱平顺,故作平静对上裴承聿漆亮乌沉的眼睛,“我没有叫。”
其中透着深深的沉静,他安然自在,衣衫平整,手臂搭在木椅扶手,悠然欣赏她善后的动作。
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威严天成,不动声色便能使人心生畏惧。
这般姿态,莫名让人不爽。
姚雪乔对此很不满,闷声借题发挥:“我身为姑娘家,不惜用清白名誉帮郡王,郡王可相信我所言非虚?”
车壁从外面叩响,是连峰在提醒他。
裴承聿冷淡地错开目光,烛火在他眼中晃动,姚雪乔看不清他眸低的情绪。
但不妨碍她听见他冰凉的声音时,打了个哆嗦。
“你的马车已经赶来,现在下去。”
这副用完即仍,不近人情的口吻深深震惊了姚雪乔。
她不可思议,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他冷锐如冰凌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裴承聿不会再容她接近,寡情冷酷道:“姚小姐帮的忙,我很满意。”
然后呢?
姚雪乔更是不解,盯着他惜字如金的唇。
既然如此,他作何眼中深恶痛绝,仿佛她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裴承聿肆意释放他天生的冷漠,不经修饰,不加遮掩,展露他真正的薄情一面。
马车内的旖旎早已消失殆尽,姚雪乔怀念他那时的温情。
可此刻在她眼前,裴承聿姿态舒展倚着椅背,眉宇覆寒霜,嗓音低沉发号施令:“姚小姐,回去静候佳音。”
“还有,今后永不踏入京城,更别出现在我面前。”
无端惹得裴承聿生厌,姚雪乔归咎于她几次三番相求。
他向来清冷,不喜热闹,不屑人情世故,容忍她再三实属不易。
姚雪乔委实没有脸面再出现在他面前晃悠,何况今后大概也没机会。
父亲流放也好,贬谪也好,京城这不详地界,她再也不要待下去。
回到马车中,秋意一直盯着她收拢过分的衣襟,语气担忧:“小姐,郡王他可有轻薄于你?如今老爷出事,夫人下落不明,奴婢知道小姐为难,但天无绝人之路,可千万不能行差踏错,由着男人作践自身。”
姚雪乔低头看了下。
裴承聿的唇好似碰到过她的颈,但他又没涂脂抹粉,纯粹是她做贼心虚。
她指尖掠过颈侧的肌肤,依然微微酥麻,故作轻松道:“你多想了,我整日没用食,饿得没力气浑身发冷。”
秋意满眼的心疼,忙催促车夫尽快回府。
姚雪乔不自在地揉了下脖颈,眼神飘到窗外,碎碎念叨:“他那种冷面无情的人,若是出卖色相有用,也不会遭老太太挂在嘴边念叨他的婚事。不过他越是这般,陛下越会信任他,说不准我爹明日便能出狱。”
裴承聿的马车沿着朱雀大街,径直往皇城方向去。
陛下今日罢朝,唯独召见他,可见荣宠非凡。
得他亲口允诺,压在心头的石块缓缓放下,强撑着的精神放松,身体的乏累潮涌般袭来,没等回到府中,她已靠着秋意睡着了。
但愿明日太子之案尘埃落定。
父亲会买来新鲜出炉的麻糖,院中的草药已成熟,母亲也该回来采摘晾晒,否则入秋后万物萧索,药圃又是别样光景了……
慌张的哭声惊醒她麻糖味的,香甜的梦。
年幼的侍女哭着跪在她床边,磕磕绊绊说起院中涌入的官差,吓得魂不守舍。
姚雪乔刚睁开眼,雪白的脸上浓浓睡意未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审刑院”三个字不会听错。
她匆匆穿戴,手指抖得在系带上打滑,紫檀碧玉宝镜中映出她白昙似的脸,凝滞一抹惊疑,幽然冷艳。
裴承聿昨日亲自许下的承诺,让她静候佳音。
他乃审刑院主事,威严权势无可匹敌,理应金口玉言才能管束部下。
起初她不信侍女口中的话。
小丫头只十三四岁,是入京后才来府中做事的,从前一直在京郊河边长大,没见过许多世面。
审刑院在京城里名号响亮,让人闻风丧胆,她记不住什么刑部大理寺,叫得出来的唯有审刑院。
定是她胡乱说的。
可是前厅中,男人大马金刀坐在木椅上,一张脸陌生却又并非从未见过。
那时秋意被裴承聿带进审刑院,正是此人接手处置的。
此刻秋意正俯下身子,额头接连碰到他脚边的地上,显然已经认出他来。
“求大人明察,我家小姐身子孱弱,老爷不舍她出嫁,当时便退回城阳侯府的聘礼。而贵府也已收回,街坊邻里皆可作证。”
“回大人,姚家奴婢岂知主子的事?李公子得知姚小姐病情,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怜香惜玉,再次登门求娶,场面浩大隆重,我等此生难忘。”
男子尖嘴猴腮,样貌有几分眼熟,是后街走街串巷叫卖货物的小贩。
他曾到府中送过桂花头油,云瑛听他嗓音沙哑,还好心送给他一罐枇杷糖膏润喉。
如今姚家败落,人人得以上门欺辱。
哪怕与他们无冤无仇,甚至给过恩惠。
姚雪乔忍不下去,在男人令人不适的注视中冲过去,一言戳破小贩:“既然场面浩大,为何姚府上下不曾见过,反倒由你一个外人见证?”
小贩登时看愣住。
姚雪乔姿容娇柔婉丽,未施粉黛却透着艳色,因此时盛怒,雪白的脸色焕发出勃勃生机,顾盼动人。
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过目难忘,时隔许久依然会历历在目的容颜。
座上的男人缓缓起身,高高在上唤一声“姚小姐”,眸中残留被她容光震慑的惊叹。
姚雪乔从中看出一丝了然,像是在说原来如此。
他弓了下腰,敷衍潦草,说不上有多恭敬,徐徐道来:“既然姚小姐已到,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城阳侯府的李公子与小姐有婚约在身,如今姚家逢此灾祸,李公子不遇小姐遭受牵连,趁着姚大人罪罚未定,特意派人提前接小姐进门。”
姚雪乔气得要呕血。
涉及太子之案的官员人人自危,怎么李家反其道而行之,偏偏不放过她。
曾口口声声心悦于她的赵洵对她避之不及,反而是差点被她打死的李钦对她“不离不弃”,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她的态度说不上温和,纯粹是被气出的强硬,“我不曾与李钦有过婚约。城阳侯府门楣煊赫,若为李公子择妻,纳采纳征绝无马虎,而我姚府既没收过李家聘礼,也从未签下婚书。”
而很快,她提及的,证明她与李钦婚约确凿的证据由姚府的下人摆在面前。
聘礼四只樟木箱,涂抹红漆,红绸缠绕,在姚府上下人心惶惶,无心专注差事时悄悄抬进主人起居的院落。
至于婚书,措辞文雅,满含祝愿与赞美,落款正是姚重的姓名。
“这并非父亲的字迹。”
姚雪乔揪住他们的漏洞,但他们耐心告罄,已无人在意。
男人挥了挥手,身侧等候的官差团团围住她和秋意主仆二人,甚至别有用心提前按好秋意,像是对她上回的举措心有余悸。
姚府人员简单,主人共三位,伺候的奴仆不足十人。
姚重乃工部正三品的侍郎,原以为有官位在身,又在天子脚下,不必聘人看家护院。
可事实证明大错特错,姚雪乔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已被身后的人蒙住口鼻,弄晕后带出姚府。
一路颠簸,醒来后,她已经置身陌生的房间,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