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的这个男人后背宽阔,走路稳当,肖趁雨趴在他背上很是舒服,还没走多远他便觉得倦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等睁开眼,他已坐在了一间屋子内,头顶的吊灯转着,不断送下微风。
屋内装潢布置和他爷爷奶奶家很像,在乡下属于上好水准了,能看出房子的主人有点小钱。
男人背对着他,正将雨衣挂到墙上。
他开口:“叔……”
男人转过身来,明显是一张年轻的脸,至多也就三十岁。
之前天太黑看不清,他仅凭身形和声音判断那人已到中年,如今在亮处看到对方的脸,肖趁雨硬生生地将话拐了个弯,叫道:“哥,这是哪?”
“我家。”那人说。
“啊?你家?”肖趁雨慌张问道,“不是说送我回家吗?”
这人不会是想拐卖他吧?肖趁雨立刻撸袖子,露出上臂的老虎纹身。他可不是好惹的呢!
“路上喊了你不下十回你都没醒,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哪,不带你回家,把你丢在路上吗?”男人瞥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理雨衣和绳子。
“哦,不好意思。”是自己误会他了,肖趁雨尴尬地摸头。
“小池,你去哪里了?外面雨那么大,你……”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从房间里匆匆走出,脸上尽是担忧。见到屋里还有陌生人,她站在原地愣了愣。
“奶奶好!”肖趁雨立刻站起身打招呼。
他一站起来,衣服上的泥水就因重力往下淌,很快,他的脚下就攒了一圈泥渍。他转头看男人,男人也是如此,和他一样像泥人似的。
老人看着满身泥水的二人,惊讶到一时说不出话。
“妈,你接着去睡觉。他迷路了,外面雨太大不好走,我明天送他回去。”汪池说。
金琇转身进厨房:“我给你们熬点姜汤。”
奇怪,这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他妈妈年纪那么大了?
肖趁雨正想着,听见汪池问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啊,洗什么?”肖趁雨饿晕了的脑子没反应过来。
汪池显然没有解释的耐心,他蹬掉全是泥的靴子,一边脱已经被泥浸到看不出颜色的短袖,一边往卫生间走,说:“那你后洗。”
脱掉的泥衣被甩在了墙角的绳子堆上,男人赤^裸的胸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肖趁雨面前,他瞪大眼睛看男人身上结实的肌肉,直到汪池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他才摸摸鼻子,收回视线。
金琇很快就端了姜茶出来,知道他没吃饭后,又去给他蒸了包子热了粥,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饿了一天的肖趁雨简直感动得要落泪。
吃饱喝足,肖趁雨去洗了澡,换上了汪池借他的衣服。
他们俩身高体型都有差距,汪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又肥又大,走路都能鼓起风。
他进房间的时候,汪池正穿着背心倚在床上看手机,他看着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床,问道:“哥,我睡哪里?”
汪池拍了拍腿边的床面,肖趁雨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勉强。
“怎么?”汪池问。
肖趁雨欲言又止:“只有一张床啊,我、我……”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别人挤过一张床呢。他不死心地问:“没有别的空房间吗?”
汪池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
说完,又自顾自地低头看手机了。
肖趁雨犯难了。
他是不想和别人一起睡,但从这里走回爷爷奶奶家少说也得半个小时,这天还黑着,又下大雨,面前这人肯定不会再送他了,他一个人走,万一又不小心掉进什么陷阱……想到这里,肖趁雨抖了一下,决定留下。
那只能凑合一晚上了。肖趁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迈步到床边,检查了一下床垫软硬度后,碰了碰汪池的胳膊,说:“我要睡里面。”
汪池挑了下眉,屈起腿,让出位置让他爬上了床。
熄灯后,肖趁雨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耳边是陌生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屋外是连绵的雨声,很静谧的氛围。但几小时前对死亡的恐惧还萦绕着他,他不太敢睡,于是找人说话:“哥,今天谢谢你救我。”
汪池刚睡着,被他的话惊醒,答道:“嗯。”
又是很长时间的安静,汪池再次睡着,旁边人又开口:“哥,我叫肖趁雨,你叫什么啊?”
第二次被弄醒,汪池翻了个身,没回答他。
于是肖趁雨小声嘀咕:“我都跟你睡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睡了”是可以这么用的?汪池第三次被弄醒,再好的脾气也压不住了,他伸手一把捂住肖趁雨的嘴,低声命令他:“别乱讲话,快点睡觉。”
干燥温暖的大掌直接盖住了他半张脸,压得他没办法呼吸。肖趁雨赶紧将男人的手掌扒下,翻了个身,不情愿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第二天是个晴天。
一大早,汪池给院里的狗喂了食,又趁着日头不高,温度还没上来,去屋后的自留地挑了两颗菜回来。
等他将小铲子放回工具间,提着菜进屋时,肖趁雨已经睡醒了,正坐在桌边和他妈妈说着什么。
金色的发丝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他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和昨晚一样,依旧亮亮的。
汪池盛了一碗粥,坐到肖趁雨对面,边吃边听他说话。
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国产剧那么了解,和他妈聊相关的内容聊得头头是道,还说了几个娱乐圈的小八卦,把金琇逗得合不拢嘴。
肖趁雨说着说着,一转头看到摆在地上还带着泥的菜,好奇地问道:“这是地里刚摘的吗?”
金琇笑着说:“是的呀,一会儿午饭就吃它,现摘的菜炒出来味道可好了。”
见他眼睛开始放光,汪池放下碗,说道:“快吃,吃完了送你回去。”
“啊,这么着急啊?”肖趁雨的笑容凝固了。
明明昨晚还因为留下来露出勉强的表情,只过了一个晚上,他怎么就不想走了?
汪池眯了眯眼,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命他:“快点吃。”
没有一点要留他吃午饭的意思。
于是吃完早饭,肖趁雨悻悻地跟在汪池身后,由他送回了家。
将人送走,汪池回到家,站在院子里拿水管冲洗昨晚的靴子和绳子,泥水淌了一地。
“那小孩是谁家的?”金琇站在门边问。
“北边肖家村,肖四爷家的孙子。”
金琇想了想:“是肖远山的儿子?”
“是。”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认识肖远山。
之前村里都是土路,一到雨天就泥泞难行,肖远山发达后,出钱找施工队铺了一条水泥路,从他父母家一直通到村口。他父母家在村子最里面,所以村子里人人都能因这条路受益。
那条路建好后,附近村子的人都跑去看,羡慕得不行。
听闻他定居大城市,早早结婚,生有一子,后来妻子病逝,他一直都没再婚,对唯一的儿子简直要宠到天上去,每次带下乡都是紧紧跟着,生怕孩子哪里碰了磕了。
如此宠爱,他怎么会放任儿子独自一人在暴雨夜的乡下游荡?多危险啊。
金琇没想明白,问儿子:“你昨晚是在哪碰到他的?”
汪池不想母亲担心,含糊地说:“就村口路边。”
“那为什么你们两个身上都是泥?”
“……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怎么不留他吃午饭?他惹你了吗?”金琇有些纳闷。
汪池顿了顿,说:“没有。”
金琇看着儿子将靴子斜支在墙角晾晒,好半天又问:“小池,昨晚雨那么大,你为什么出门?”
汪池避而不答,转身拿盆浸泡衣服:“妈,你歇会儿吧,一会儿我做午饭,中午你想吃什么?”
金琇兴致缺缺地说了句“都行”,进屋了。
冲完鞋后,汪池接着洗衣服。
昨晚的衣服全都是泥,没法再穿,今天肖趁雨还是穿着他的衣服走的。
他将两人都是泥的衣服搓洗干净,晾的时候他翻了下肖趁雨衣服的商标,如他所料,一身的名牌。
时间逼近中午,阳光有些烤人了,他进屋脱了短袖换背心,顺便从床头柜的药箱翻出感冒药吃了。
昨晚淋雨太久,晚上又被那小子弄得没睡好,他得吃药预防一下。
余光瞥见退烧药的药盒没合上,他将药拿出来,正准备合上盖子,往里一看,空了两颗药的位置。
汪池记得,这药买回来他并没吃过。他将药板抽出,盯着被撕开的铝箔想了一会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药应当是被肖趁雨偷偷吃掉了。
怪不得早上他的脸红扑扑的,原来是发烧了。
小麦在前段时间已经收割完毕,现下又到了种水稻的时间。水稻秧苗已经育好,只等移栽插秧。下午,汪池用小型水泵将河里的水抽灌进秧田,又去别人田里找到正在工作的插秧机,与师傅商议好两天后到他家来插秧。
到家时已是黄昏,光线逐渐黯淡下去,汪池冲了个澡,才觉得在外面跑了一天沾的热气褪去。刚穿好衣服,他发现洗手池台面上有两颗闪着光的小东西,凑近一看,是两颗耳钉。
是肖趁雨落在这里的。
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耳钉的银光在昏暗的室内亮闪闪的,像昨天雨夜里他的眼睛。
汪池垂头看了一会儿,将耳钉拢到手心,放到卧室床头柜抽屉里,出房间去吃晚饭。
饭才吃了一半,院子里的狗突然吼叫起来,这是有生人来的信号。
汪池放下筷子,出门唤狗:“元宝!”
小黄狗安静了,但仍瞪着门口,汪池顺着看过去,看到肖趁雨身体僵硬地贴在院门边。
见到他,肖趁雨才放松些,委委屈屈地抱怨:“你家的狗怎么这么凶啊?”
“哪里凶。”汪池走过去蹲下,抓了抓元宝的头。
三岁多的小狗立刻摇着尾巴趴在地上,哼哼唧唧起来。
这丝滑的转变让肖趁雨看呆了,他嘀咕:“合着就凶我一个呗。”
“它又不认识你。”汪池替狗申辩,抬头看他,“你来做什么?”
肖趁雨立刻笑起来,扬了扬手上的网兜:“我来给你送鸡蛋,感谢你昨天救我。”
“不用这么客气,顺手的事,鸡蛋拿回去吧。”汪池站起来,“还有其他事吗?”
肖趁雨往里走了一步,眼睛不停往屋内瞥:“你在吃晚饭吗?”
见汪池没说话,他又暗示:“我还没吃呢,从我家走过来好远啊,走得我好累。”
汪池静静地看他,明知他在暗示自己邀请他进去吃饭,但他偏不开口。
他观察肖趁雨的神色,脸颊还是红,嘴唇却发白,烧应当还没退。
生着病的人,出来乱跑什么?
金琇听到交谈声,出来说:“趁雨来的正是时候,正好进来吃饭呀。”
这正合肖趁雨的意,他应着“好”,将鸡蛋塞给汪池,绕过他进屋去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对汪池眨了眨眼睛,留给他一个计谋得逞的微笑。
汪池拎着一兜子鸡蛋站在院子里,俯身摸着元宝,心想:
他的眼睛,比起那副耳钉,还是要亮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