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年提着从国外带回的礼物,踏上了返乡的路。列车驶离繁华的都市,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而陈旧。她回到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这里的人们有着朴素的热情,也固守着落后乃至残忍的生存法则。
在这里,“单亲家庭”等同于“残缺”。小时候,因为没有爸爸,她是镇上孩子们最好的欺侮对象。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说她妈妈在外头给人做“小三”,才生了她这个“野种”,像冰冷的钉子,一根根钉在她脆弱的童年里。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和一个男孩吵起来,最终演变成一场混战。几个孩子一拥而上,她像一只被围攻的幼兽,拼死反抗,最终遍体鳞伤地回到家。
母亲看到她浑身尘土、脸上手臂满是抓痕的样子,没有哭,也没有先安慰她。那双总是带着疲惫的眼睛里,瞬间烧起了沉静的怒火。她拉起许昭年的手,一言不发,挨家挨户地去敲那些孩子的家门。
那是一场关于尊严的艰难讨伐。
有的家长诚心道歉,拉着自己的孩子赔不是。
有的只是轻飘飘一句:“小孩子打打闹闹不都很正常?你家孩子这么娇贵,以后就别出来玩了。”语气里的敷衍,像一把软刀子。
更有甚者,直接抽出两张钞票,塞过来,眼神里满是“拿钱消灾”的打发。
那些孩子母亲的目光,像扫描一件瑕疵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蔑视与瞧不起,仿佛在说:“一个没男人的女人带出来的孩子,果然没教养。”
那天,直到深夜,在母亲强硬地要求每一个动手的孩子当面道歉后,她们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
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给她洗澡,棉签碰到伤口,她痛得龇牙咧嘴。温热的水冲去污渍,却冲不散心里的委屈,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妈妈……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吗?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母亲给她擦背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格外疲惫和苍凉:
“那我们去哪里呢?年年,我们能去哪里?”
“这个老房子,是你外婆留给我们母女俩唯一的家。我们走了,就真要去流浪了。”
母亲捧起她的脸,眼神灼灼,一字一句地说:“年年,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也都有坏人。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去哪里,而是我们要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再有人能随便欺负我们!”
那句话,像一颗种子,深埋进许昭年的心底。
她从此记住了。上学后,她拼了命地学习,沉默地、固执地,每一次考试都必须是第一名。她用成绩作为自己唯一的盔甲。
她是这个镇上唯一一个考上市里最好985大学的女孩。当那张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时,她看见母亲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真心而灿烂的笑容。多年来被生活压弯的腰,在那一刻,挺得笔直。
镇上甚至为她们家举办了隆重的升学宴和谢师宴。当年那些瞧不起她们、欺负过她的人,都来了。他们的父母脸上不再有蔑视,堆满了羡慕与推崇,一句接一句的恭维,仿佛多年来那些因她们家没有男人而处处刁难的刻薄行为,从未发生过。
她昔日的很多同学,有的高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染着鲜艳时髦的发色,画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妆容,用一种老练世故的语气恭喜她:
“昭年,你真厉害,考得这么好!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同学啊!”
那一刻,许昭年只是安静地微笑着。
她心中没有太多扬眉吐气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她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懂得了,所谓的尊重,从来不是靠忍让和祈求得来的,而是靠绝对的实力,硬生生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