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呼三声,浓烟呛住口鼻,我猛不防咳嗽至干呕,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
耳鸣头晕之中,亲卫将我搀扶至大庆殿的玉阶坐下,我撑着头喘息许久,方觉缓过劲来,呼吸如同烟灼,浑身无一处不痛。
抬头望向殿前,天色已尽黑。腥风乱卷,火把摇曳,殿前广场遍地伏尸,除却那数百困守大庆殿的辽兵,亦有不少赤霄军。
牛三德正忙于整队,命三、四营尚且能战的士卒把守住大庆殿四周,谨防宫城内的辽兵作困兽之斗,杀回大庆殿。
宫城外,似乎有喊杀声,应是元简宽率军前来,正在宣德门外作战。
还是……冲动了。
若非内宫起火,辽兵方寸大乱,我闷头冲进来,怕是得全军覆没。
这时,江怀玉匆匆赶来,见我坐在淌血的玉阶上,急忙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台阶,急切问:“悬黎姐,你可还好?”
瞧这小子的精神样,我心头的大石落地半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妨,快去审审那辽将,免得抓错了人。”
江怀玉用力点头,立刻往那气息奄奄的辽将跑去。
正审问间,牛三德引来一人,穿着辽人的衣物,满身泥污,浑身淌水,身材瘦小,似乎是名女子。
“三哥,二营发现后宫的湖中有许多女子,这位娘子也在其中,说有事要报。”牛三德道。
辽子的女人?
我微微蹙眉,哑声道:“报。”
“将军可是来捉耶律留哥?”那娘子以流利的汉话反问,口音带着几分西北腔。
这竟是个汉人女子,乔装扮作辽人?寻常女子遇见这般情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倒是个胆大的。
“是。你知他躲在何处?”我问。
“十日前我就再没看见他,多半已逃跑。”娘子答。
我怔愣片刻,失声问:“跑了?”
“这几日城内的辽兵十分混乱,我趁乱躲起来,暗中观察,的确像是群贼无首。”娘子有条有理答。
我皱眉思忖,指向方才擒住的辽将:“劳你去辨一辨。”
娘子依言走上前去,不多时,与江怀玉一同走回来,笃定回答:“不是那狗贼,是他的副将。”
江怀玉也回禀道:“似乎不是耶律留哥。”
我狠狠咬唇,啐一口血沫,心头怒骂:狗贼狡猾,险些叫我白赔一条命!十日前……那时红犁军尚未完成东面的包围,耶律留哥定是趁那空当逃跑!罢了……我还有唐远,还有当世无双的唐关宁!他封锁河北路,还有机会拦截!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我仰天长叹一声,吩咐牛三德:“保护好这些娘子,莫叫她们临到头来,倒叫自家的马蹄踩了。”
说罢,我勉强撑起沉重的身躯,步履摇晃踏上玉阶,走至大庆殿尺高的门槛外,攀住门扉,向那黑沉沉的大殿望去。
四周的喊杀声越过重重宫墙,汇入大庆殿。嘈杂之中,似乎传来——
“敌势正盛,应即刻出奔西京,暂避敌锋,以保国本。”
“舍此而去,天下将无安身之处。太子监国,激励军民,岂有弃守之理?张相执掌枢密,理应责无旁贷与京师共存亡!”
“敌军迫近,刻不容缓,应即刻收拢防线,召四方援军,巩固京师。”
黑暗之中,仿佛有群臣争论不休。
“但凭众卿决断……但凭众卿决断……但凭众卿决断……”
空旷的大殿之中,那句气得人吐血三升的话语不断回荡。
“不成啊……你们这样,不成啊……不成啊……”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一个怀孕的弱女子,在耳畔惶然呢喃,悲愤叫喊——
“辽子已在门口,是战是和,总得定个章程啊!你既坐了这位子,就得拿主意!再乱下去,大梁,要在你手里,亡国啊!”
我与她站在相同的地方,轻轻抚着肚腹,微笑安抚:“樊宝珠,莫怕。咱们回来了,拿枪杀回来了。莫怕,你的神仙定会平安归来,你的小小仙儿也会回来,你失去的一切,大梁失去的一切,都会一件一件,拿回来……”
神思恍惚站立不知多久,牛三德在身后回禀:“三哥,元将军已率军占领宫城。”
“好。”我欣慰点头,缓缓转过身来,正见元简宽率军奔入大庆门,纵马经过血流成河的殿前广场,立在玉阶之下,抬头向我望来。
“元将军,我可快你一步。”我傲然拱手。
元简宽甚是意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可惜耶律留哥似乎早已潜逃,我只抓住个副将,还留着口气儿,在那边。”我一指由步军押住的辽将,“俘虏交你,我还有事,回家一趟。”
元简宽沉默片刻,拱手道:“樊娘子智勇过人!副帅已率大军入城,此地交予元某便是!城内还有不少辽兵流窜,樊娘子务必小心!”
“多谢体谅。”我点头道谢,由江怀玉搀扶着走下玉阶,自元简宽身侧经过时,停下脚步,叮嘱一句,“劳将军向副帅请示一声,最好将城门关闭,仔细搜查全城。东京太大,万一狗贼狡猾,钻进地缝,可得叫他蒙混过去。”
“自当如此。”元简宽答。
他是元公泽着力栽培的后生,行事自然稳妥。我也再不赘言,缓缓走向倒地的黑无常,跪坐在它身畔,扶着它尚且温热的面颊,轻声道:“好马儿。你陪着爷从平凉杀到东京,是马中英雄。今后爷给你立座石像,就放在大庆殿前,百官上朝,都得先朝你拜上一拜。好马儿,好马儿……”
江怀玉从附近拾回我的枪,我这才发现宝枪早已扭曲弯折,也不知方才我杀成何等的修罗阎王相。
“重铸一柄吧。”我无奈摆手,攀住江怀玉的胳膊,艰难站起身来,发觉后腰耷拉着半片累赘,反手撕扯,竟是腰甲在混战中斩裂,垂下半片。
我捂了捂后腰,满手湿滑,万幸只有一道不深的伤口。
牛三德重新牵来一匹马,我丢开染血的甲片,勉强攀上马背,环顾满地的尸体,默然半晌,低头吩咐:“三、四营留在大庆殿,好生……照顾兄弟们。先搬去那头的游廊,莫叫人给踩了。”
“是。”牛三德沉痛应声。
“二营,跟三哥回靖王府去!”我招呼一声,挥鞭前行。
一路走得分外缓慢,略颠一步,便觉浑身剧痛。我的肩头早已遍布血痕,腕骨也似要碎掉,更难受是这两肋,不知被那辽将拼命肘击过几回,几乎断掉一般,呼吸之间,肺腑皆痛。
亏得我身躯瘦小,紧贴在他后背,他重甲加身,活动不大灵便,肘击向后,发不出全力。也亏得我前两月忙里偷闲,与第五秀娘学来几手相扑柔术,危急之中使出这一招后背锁喉。
女儿身多有不便,却也有几分好处。一则,更为灵巧,自有另一番难缠的武艺可施;二则,卸甲便可假扮民女,诱敌偷袭;三则,百姓见着女将,终归少几分惊恐,便于安抚疏散;四则,如卢定方那样的骁将,体能远胜常人,他们杀到兴头上,不晓得累。女子的体能较弱,但凡我觉得疲惫,儿子们便也该歇上一歇,如此方可做到行止有节,不疲士卒,将力气使在刀刃上。
这一战,虽然未能生擒耶律留哥,却是定数,过不在战术。不论如何,破城接战,突袭敌首,赤霄军是首功,今后任谁也得对我这支乡下边军刮目相看。
至于那逃跑的耶律留哥,爷早有先见之明,留下后手。唐远从不会叫我失望,我都已垂泪恳求,他定不会叫我失望,定不会叫我失望……
“悬黎姐,你还在流血。我遣人去接六娘子来!”江怀玉忧心道。
“外人面前,得叫我三哥。”我蹙眉纠正,又觉太过严肃,转而微微一笑,颤巍巍伸手,撕掉他下巴上的半片假胡子,“城里还有辽子流窜,待大军控制全城,再接军医进来。”
江怀玉犹豫片刻,答一声“好”,打起精神,驱马前行几步,警惕开道。
街巷中不断有兵马穿行之声,似是大军已入城,藩衍宅周边亦有零星的战斗。嘈杂声中,一路缓行,终于至靖王府西街,此间的群房也早被洗劫一空,门扉在凄风中吱呀作响。西角门大大开敞,门外倒有百姓的尸体,鲜血还未干涸。
哎……分明已瞧见曙光,却死在破晓之前。
江怀玉当先进门,确认前路安全。
我闭目深吸一气,驱马踏过门槛,方一睁眼,左颊忽觉一丝冰凉,右颊却觉滚热。
我摸摸左颊,抬头望天,竟是天空飘起雨丝。
我怔愣片刻,抹去右颊上的水渍,望向前方。
黑暗之中,事物难辨,可我却能瞧见左侧那两丛翠竹,右侧那一株老榆。
说来,每年春初,东京人会采摘榆钱叶子,做成榆钱饼。那饼儿绿油油的,盛在白瓷盘中,甚是好看,咬上一口,满是春日的清新与香甜。
我正怀念榆钱饼的滋味,亲卫擎着火把谨慎前行,火光照处,翠竹却已化为灰烬,老榆也仅剩半截焦黑的树桩。
四顾细辨,竟是西角门的耳房以及左侧的伴鹤轩,都已化为焦木。
我心头沉坠,咬唇半晌,哑声吩咐:“走,前路左转。”
江怀玉带领亲卫在前开道,靖王府占地狭小,两百步距,眨眼便至。
幸而伴鹤轩、松龄馆遭受焚烧,卧云阁较为偏远,竟还得以保全。
不知为何,临到院门口,我却进不得,杵如石柱,半晌,似闻到一股腥膻恶臭,眼前倏而晃过桃花洞妓馆所见的情形。
前方,是我练枪的院子,发号施令的正堂,读兵书的东暖阁,用膳的西暖阁,以及,与江恒温存缱绻的卧房。
那般悠闲而美好的记忆,与桃花洞妓馆里那些悲惨不堪的场面融在一处,仿佛是卧云阁遭受了亵渎,是虎帅的权威遭受了侵犯。
越如此作想,我越发进不得门去,只能吩咐江怀玉:“带一队人进去搜搜,小心些,保不齐有辽子藏在此处。”
江怀玉依令,领一队人马小心翼翼进入院门。我招呼余人绕过院墙,至卧云阁后的浸月池。
池畔荒草萋萋,狂风逆卷着稀疏的雨丝,在池面抓挠出凌乱的皱痕,仿佛水面下囚禁着诸多无名的冤魂。
再往北望,北墙竟然塌陷一段,断墙之外,有一队兵马高举火把匆匆经过,似是前方发生战斗,他们暂且顾不得这破败的王府。
如此便好,免得节外生枝,徒招麻烦。
我行至桥畔,指向桥下:“桥底下有箱子,挖出来。”
几名士卒依令卸甲,潜入水中,不多时,便搬出五个沉甸甸的木箱。
我缓缓攀下马背,走上前去,挨个儿轻敲,听着朽木沉闷的声响,倍感欣慰,忽又想起这几个箱子是范十月亲自藏入桥底,又觉心头一酸。
范十月,范九月……江恒生死未卜,也不知九月如今可还活着?
至今,我都不知他兄妹二人,到底是姓范,还是姓樊。
啊……对,还有一个樊家人。逆子孤零零替我镇守财宝,已有两年。
我拨开池畔的杂草,寻到那座小墓,“兽军指挥”的木牌已不见踪影,唯余一座小土包,在这风雨中显得格外孤寂。
还好是座小小的土包,不甚显眼,不然非叫那帮挖地三尺的畜生给掘了。
“定邦,定邦,大爹回来了,大爹回来了……”我轻轻抚着土包,仿佛抚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柔声轻喃,“过不久,你小爹也会回来……乖,再等等,大爹有兵,有钱,一定接你小爹回来……”
这时,江怀玉前来禀报:“卧云阁里藏有几个辽子,现已伏诛,除此以外,还有几具百姓的尸体。”
百姓的尸体……今日见许多尸体都是近日才遭屠戮,应是辽子自知在劫难逃,胡乱杀人泄愤,乃至于放火焚烧宫城。
可恨!
我抹去脸上的雨丝,勉强站立,转过身来,吩咐江怀玉:“这五个箱子,务必妥善保管。分兵在王府各院都搜一搜,看看可有百姓躲藏,若遇辽贼,格杀勿论。”
江怀玉依令,指挥二营向各处搜索。
我一瘸一拐走回卧云阁,凝立半晌,跨入院门。
十余名士卒擎着火把,立在细雨之中。西方宫城的大火尚未熄灭,火光照红半片天空。远处近处模糊的光亮交织,描出卧云阁秀丽的轮廓。
我仰望卧云阁,往事翻涌如洪涛席卷,冲得头脑一阵晕眩,只得扶住门扉,出神良久,又转头望向满院枯死的绛云仙。
多好的绛云仙啊,当真可惜。也不知周佩佩可还活着,若有幸重逢,今后再让她种上。
宫城,烧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后,满宫城都种上绛云仙,全东京都种上绛云仙,天下但凡能长绛云仙的地方,都种上绛云仙!
这时,南面华原郡王府的方向,似乎又起战斗,兵马穿行的呼喝声围绕在靖王府四周,将我思绪拉回当下。
我凝神细看,火把明灭的光亮中,依稀可见树下倒着一具女尸,腹部隆起,衣不蔽体,苍白的皮肤溅着点点血迹,仿佛是绛云仙飘落的残花,在这凄风苦雨中显得格外可怜。
我走上前去,卸下残破的盔甲,勉强盖住她的身躯,再解开套在那纤细脖颈之上的绳索,忽而浑身一僵——
这是……邓梅儿?我那最漂亮的丫头邓梅儿?
我掰过这张发青的面孔,只见这张脸已瘦得脱了形,可那眉眼间的轮廓,却无比熟悉。
绛云仙的枯枝在风雨中颤抖,仿佛有个暴跳如雷的身影正拿枪狠戳树干,胡乱怒骂——
“杏伤人,李养人,桃子树下埋死人!”
桃子树下埋死人……
“我说的是气话呀!我说的是气话呀……”
我本以为早已见惯生死,此刻却忍不住掩面哽咽起来。
跪地掩面不知多久,远远近近的嘈杂声中,似有脚步声接近,接着传来发颤的一声:“夫人?”
我惊讶回头,只见亲卫领着一位娘子立在院门口,这娘子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大庆殿与我汇报消息的那位。
“夫人?”那娘子不禁上前几步,却被亲卫拦住。
我擦净泪水,眨着眼仔细分辨那张脏兮兮的脸,失声问:“思报?”
“夫人……”周思报喜极而泣,泪水在满是泥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晶亮的痕迹。
我抬手示意亲卫放行,周思报快步奔来,跌跪在我面前,呜咽道:“我方才都没认出你来,直到听你说回靖王府,才……才……真好,真好,真好……”
我握紧她干瘦的手,含泪笑道:“我当是哪家的丫头,这般有勇有谋,原是自家的丫头。”
“姐姐们……死的死,散的散!我被掳进皇宫里,好容易寻机躲起来,却见那帮辽狗丧心病狂,将姐妹们关在宫殿里,想烧死她们。我救出一些人来,却又无路可去,只能往湖里跳。四周都是火,都是兵,都是喊杀,我还以为……还以为活不成了!夫人没骗我,没骗我!呜呜……夫人说要回东京救我!夫人没骗我……呜呜……”方才还冷静坚强的周思报,紧紧抱着我的腰,将心底的恐惧彻底宣泄出来。
我欣慰万分,将她的手从后腰的伤口上略微挪开,再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轻声安抚:“好丫头,干得好。莫怕,夫人回来了,你家童二哥也回来了,就在城外。”
周思报止住呜咽,眨着泪眼问:“他,可还好?”
“好得很,都当上了参军。就是成日阴着个脸,思念你思念得心都快碎了。”我玩笑一句,指向黑洞洞的卧云阁,“打了一日的仗,没力气,不想动。你去屋里找找,可还有衣物,梅儿总不能这样躺着。”
周思报这才发现树下的女尸是邓梅儿,扶尸悲啼许久,勉强止住哀思,由亲卫举着火把在前,绕过倒塌的门扉,走进黑洞洞的屋门。
大喜大悲,如潮起潮落,冲刷耗尽了所剩无几的体力。我更觉头晕乏力,低头闭目喘息,嘈杂声中,似又听见密集的马蹄声接近,睁眼一瞧,正是方小星冲进门内,见我跪坐在地,仓促翻身下马,几乎扑倒在我面前。
“三姐……三姐……三姐……”方小星失魂落魄,不断重复着唤我。
他素来稳重,只会在自家人面前唤我“三姐”,此刻如此失态,我骤觉大事不妙,喉咙紧绷:“咱是人,死伤很重?”
方小星摇头不止,却无法回答。
“到底怎回事!”我喝问一声。
“三姐,二哥他……他冲进城里来,他……他去了城南军器所!”方小星捏紧双拳,捶地痛呼。
“他去……军器所做甚?”我懵然问。
方小星颤声摇头:“明将军说他见着那边有火,以为是你用计火攻,谁知赶去才发现是广德军。那火太大,引来太多辽兵,正苦战时,废墟……突然倒下来!”
“那你还不去救?”我惊喝一声。
方小星肩膀微颤:“陈二已赶过去。你孤军深入,我……我担心你。”
“糊涂!”我急声怒斥,起身跌跌撞撞奔向他来时所乘的马匹,翻身上马,忽想起自己还身着辽人的衣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焦急间,却见周思报抱着一件女子的衣物走出门来。
我胡乱扒掉外衣,纵马上前,抓过那件破旧的褙子披在身上,扬鞭往外城赶去。
街外已尽是兵马,我纵马乱穿,立刻引来一队人阻拦,幸而方小星及时率军跟来,仓促解释。那队人盘查过腰牌,确认是友军,这才放行。
“三姐,你未着甲!”方小星急急劝道。
我鞭指前方,喝令道:“走前头!开道!”
方小星无法,只能纵马在前。
白日杀入城中,步步艰险,如攀刀山,此刻出城,却仿佛更为艰难,好似凿开兵马洪流汇成的铁湖。我让元简宽向元公泽建议,立刻封锁城门要道,此刻却将自己阻住。
一路逆行,四处堵塞,道道盘查。我心焦如焚,却又觉浑身的血已凉透。
傻胖子!傻胖子!傻胖子!叫他在城外背兵书,冲进来做甚!
明澄又在做甚!敦石头又在做甚!为何不拦住他!
风雨迷住双眼,视野早已模糊,光线愈发阴暗,似乎周遭的火把都已照不进眼瞳。
这时,几道流矢擦面而过,身下的坐骑忽而马蹄前折,我只觉身体一轻,乾坤颠倒,似乎整座东京城的废墟,都不住旋转,旋转,旋转,旋作一片混沌……
“三姐……三姐……三姐……”
似乎有人不断呼唤,声音闷闷沉沉,听不实在。
“带我去……找胖子……找胖子……”
我竭力抓住一丝清明,气若游丝哀求。
恍惚间,有人将我抱上马背,护在身前,纵马疾驰。
黑暗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挤得我周身作疼,呼吸难续,仿佛正爬行于一条幽暗的产道。胖子总是这般可恨,也不说等我,仗着比我生得壮,便心急爬了出去,害我在娘胎里孤独绝望地挣扎。
哥!你等我一等!等我一等啊!
哥!!!
“三姐?三姐?”
方小星的呼唤勉强唤回了我的意识,我咬破舌尖,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四周,是尸横遍地的焦泥,有一群人围在一片废墟前。
“都让开,三哥来了!”方小星抱着我挤开人群,将我小心翼翼放在一具横躺的躯体前。
呀,好漂亮的山字甲,只可惜沾满焦黑的血泥,胸前,还开了洞。
我伸出手去,捂住那洞。还好,洞不大,手掌盖住,便瞧不见了。
“悬黎,我对不住慎行……对不住慎行……”明澄跪倒在一旁,颓然呢喃。
我想开个玩笑安慰他,却愣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低头捂住那洞,许久,才注意到扔在一旁的凶器——一截焦黑的断木。
胖子啊,你还说替我挡箭,怎就叫一截木头给穿心了?
我都叫人射成刺猬,还能活蹦乱跳回家取钱,你怎就叫一截木头给弄死了?
当真丢人!
我替你捂住,替你捂住,免得叫兄弟们瞧笑话。
我替你捂住了,不丢人了,别装死了,快起来,说句话吧。
樊将军,你说句话啊……说句话啊!
咱们打了大胜仗,你起来,鼓励兄弟们几句啊!
“三哥……三哥……”
沉闷的哭声从身后传来,我扭头一看,却是敦石头被人按倒在血泥地中。
熊一样的身躯,鹰还得再叫上两个人,才能合力将他按住。
“三哥,憨子他……”陈天水咬牙哽咽。
我瞧一眼踢到一旁的刀,心中明了,却更觉苦涩。
这憨子……是三哥没安排妥当,是二哥不听军令,他又何苦自尽?
“三哥……石头没用……石头没用!”敦石头捶地恸哭,飞溅的血泥,如同庆功的烟花一般绽放。
我爬上前去,拍拍他满是泥污的脑袋,回头吩咐明澄:“如镜啊……我在王府里藏了些金银,你取一箱来,用作抚恤……樊三哥没安排妥当,对大家不住,只能多发些抚恤……记得,抚恤……抚恤……多发抚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