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历史 > 昭烈皇后的碎碎念 > 第13章 仗义护故人 醉酒说旧事

昭烈皇后的碎碎念 第13章 仗义护故人 醉酒说旧事

作者:绳儿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6-28 19:08:44 来源:文学城

球场大捷,之后便该给陈天水送行。我思量几日,将风火轮交托给他。

陈天水大惊:“这马是你打小养的,来京时千般万般舍不得,怎又不要了?”

我故作潇洒:“那些个王公贵族,爷骑驴都能打他个落花流水。军马盛年就这几岁,拿来打球实属荒废。胖子既入马军,缺匹好马,你小子给我好生照料,带回去给他吧。”

陈天水失落应声,我笑拍他肩:“怎地?还想要爷的风火轮?你入弓兵营,要这样好的马做甚?”

陈天水尴尬应是,我将此前定制的犀皮护具送他,与敦石头一道送行至城外,喝过饯行酒,陈天水背上大小包药材,不舍离去。

那药材是为老爹特备。他腰背有旧伤,总隐隐作痛,因而才喜负手叉腰,倒叫我学了去。我原想叫神仙开方子,他又推脱给李润昌,并让我随意取用医馆药材。

真是奇也怪哉。他分明懂医,平日也自诊用药,不知为何从不与人看诊,且每回我一提,他就有些恍然失态。

罢了,李先生是神医高徒,一方难求,我何必赖这半灌水的王爷求医?

其后不久,昭庆公主又送帖约球,不知是否因有所顾忌,只请我,没请江恒。我从王府马厩挑一匹黑马,取名“黑旋风”,霸道私占,便撇下神仙自去玩耍。

昭庆公主年二十有四,齐驸马只荫补个虚衔,夫妻俩皆是随性人,膝下无子,每日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今日罗青顽也在,她央求昭庆公主出面,将唐贞儿与江怀玉请来。

我邀唐贞儿同玩,她推脱不过,可只打过一筹,便有些面白气喘,再三致歉退场,与江怀玉静坐阁廊观战。

战完三筹,我借口喝茶歇息,坐过去询问:“贞儿姐,怎老瞧你身子不大好?”

唐贞儿涩笑:“生怀玉时吃过些苦头,落下病根。”

哎……生子就是万恶之源,昭庆公主与唐贞儿同岁,未曾生育,活得恣意逍遥,瞧着还似二八妙龄。今日她闹着要学我骑马打球,驸马殷勤保护,夫妻恩爱嬉闹,我这糙汉都免不了嫉妒。

我打量安静不语的江怀玉,问:“小怀玉好高,今年几岁?”

江怀玉目光闪躲,低头不答。唐贞儿答:“已过幼学之年。”

我大惊:十岁?那唐贞儿岂非十四就生子?身子能好才怪!唐德勋简直混账,硬生生将亲侄女一生折断!这样个道德败坏的老匹夫,竟能做戍边大将,朝廷当真用人不淑!

我正愤懑不平,唐贞儿却温言细语嘱咐:“怀玉,你还未谢过樊淑人救命之恩。”

江怀玉忐忑起身行礼:“谢樊……淑人救命大恩。”

前回事态紧急,我没顾得上细看,此刻观他虽还未脱稚气,却可见俊秀端方,身板也正,便叫他坐下,对唐贞儿打趣:“这小子随你,个儿高,眉眼也好。”

唐贞儿赧然一笑:“他倒更像他舅舅。”

舅舅?唐远?

我细看江怀玉,可愣想不起唐远幼时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他狼狈滚下土坡,额上划一道血口,哭得满脸通红。

唐贞儿忽觉说错话,尴尬低头。

我挠额尬笑:“老黄历过就过了。咱俩家爹拜过把子,就是一家。他要是在巨阙关待不痛快,我和老爹说一声,想法子调他过去。”

唐贞儿摇头:“四郎性子拧,想自己博军功。”

我又疑:四郎?他家不统共一儿一女?

唐贞儿见我困惑,又解释:“家父与三叔早逝,堂兄弟姊妹都养在大伯膝下。”

我了然:“成,他有志气,是好事,只别一根筋就成。总之有事我能帮就帮,你在府上过不舒坦,我就常邀你来玩。静王是个随和人,平日就在书房念经,碍不着咱。”

唐贞儿摇头:“静王……也难,不必为我开罪郡王妃。这些年,再怎样……也照样过来。”

我正心中暗叹,昭庆公主在场下喊:“女将军,可别躲懒!”

我忙应一声,哄着昭庆打过三筹,趁她高兴,商量道:“六公主,唐恭人是我旧相识,下回还能邀她来不?”

昭庆笑指罗青顽:“她是哪方大人物,你两个争着请她?”

罗青顽谨慎答:“表姐身子不大好,妾斗胆借公主的光,邀她散心。还请公主成全。”

昭庆望一眼缩坐阁廊一角的母子,对我笑道:“只要樊淑人打得用心,我便邀她来。”

“但听公主调遣!”我拱手。哄娘们嘛,只要不叫静王出面得罪人,哄一哄也不掉肉。

其后散场,我顺道与唐贞儿同回藩衍宅,行至小纸坊街,唐贞儿请车夫停下,江怀玉缩着肩膀下车,往街旁小巷行去。

我好奇下马,跟去问:“小子,这是要做甚?”

江怀玉声小如蚊:“买一些……猫食。”

“猫食还有卖的?”我讶然。

江怀玉一指巷内,我撩开帷帽,顺方向瞧去,是一家窄面铺子,店招书“爱狸轩”。我随他进店,又长好一番见识。

这东京人,养个猫都这样讲究?

店内不光笼养各色狸猫,还陈列鱼干、肉条等猫食,另有彩羽吊绳、毛毡耗子、响铃球等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还有只白玉狮子猫,正舒服趴在锦缎窝中,任由店小二梳剪毛发,瞧那神情姿态,简直比贵夫人使唤丫鬟梳妆还自在。

江怀玉自进得店中,一身拘谨便似松绑,蹲在地上逗笼中一只玄狸猫。

我也蹲下去问:“这样喜欢猫啊?”

“嗯。”江怀玉低低应一声。

“送你一只。瞧哪只顺眼?”我问。

江怀玉摇头。

我想起上回在郡王府,他好似正因喂猫被江怀庆刁难,又问:“那回落水,他们回头刁难你没?”

江怀玉神情一滞,微缩肩膀。

我瞧他这唯唯诺诺的可怜相,实在气闷,拍他肩道:“我买两只放静王府,你得空想来玩便来。”

江怀玉被我一拍,惊得颤缩,后才领会我意图,难以置信转过头来,双眸由黯转亮:“真的?”

“樊爷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拍胸道。

江怀玉神色古怪,半晌,才支吾道:“谢……樊爷爷。”

我哈哈大笑:“你喊爷爷做甚?我长你不了几岁,喊我三哥吧。”

江怀玉更觉奇怪,皱眉小心问:“可……你是女子,只能称姐姐,不能称哥哥。”

“称呼而已。只要打得服人,让他叫天王老子都成。”我豪迈挥手,“随意挑!三哥不差钱。”

江怀玉再三探看我神色,确认并非玩笑,才小心翼翼指向玄猫,又问:“一只太孤单,还能……再挑一只吗?”

“挑。全包都成!”我爽快应。

江怀玉细看一圈,指白猫问:“这只,可以吗?”

“成。”我拎起笼子,“猫食玩具我不懂,你挑。”

江怀玉受宠若惊,谨慎挑拣几样。付账后我俩一人拎一笼,正往巷外走,忽听他细声问:“我能叫你……樊姐姐吗?”

罢了,西生也唤宝珠姐,俩小家伙,称姐便称姐吧。

我勉强答应。回到车旁,江怀玉满眼喜色立时沉没,与那候得不甚耐烦的马夫小心致歉,回望我几眼,才钻进车内。

我将笼子交予随从,骑马与车并行,至静王府,道别母子二人,正待拎猫进门,忽又一想:江怀玉毕竟不是几岁小儿,出入后院终归不便,不如养在西街,万事自在。

于是我去往西街,再看一圈小子——飞云马不在,这娇气玩意儿给谁养都不放心,只能托付给范十月。

主帅有令,这沉默干练的斥候无从拒绝,捧着彩鸡毛、花耗子、金铃铛,与那两只猫儿六眼相对,神情凝重得好似领下个万军丛中刺杀敌将的苦差。

自西角门回卧云阁,江恒已在东暖阁读书相候,我这才想起今日该他“侍寝”,上前尴尬招呼声“覃思”,总觉这俩字含在嘴里粘牙,难以脱口。

依我说,不如喊“江七”“樊三”,多痛快,偏这斯文人嫌有辱斯文。

“今日玩得可尽兴?”江恒放下书问。

“尽做陪练。”我摇头笑叹,忽想起一节,仔细瞄他眉眼,“哎?你和卫王、相王长相不似,倒似乎和昭庆公主有些说不清的似。”

江恒略微发怔,捧书垂眸:“我二人生母肖似,故而有些神似吧。”

照这一说,江仙儿应是更像陈婕妤。也不知那到底是何等美人,能生下这样好看的儿子。只可惜昭庆的生母也是红颜薄命,两位美人我都无缘得见。

除长女寿庆外,昭庆在一众公主中最为得宠,皇帝怜她无娘无后,甚为纵容,由她出面替我办事得罪人,实乃损招也。

樊宝珠,你泡在东京大染缸,学坏可真快!

我憋着坏直乐,江恒探问缘由,我只高深莫测不言。

其后隔三差五江恒便应诺陪我去玉津园,只是他极少下场,多在轩舍读书,任我与人打球,若遇昭庆邀约,他便寻个借口回避。

我借机教江怀玉打球,回府又带他看猫。这总是拘谨不安的小子只与猫相处才放松,又与那黑猫取名“玄狸儿”,白猫取名“白玉儿”,每次临别,比女儿家出嫁还依依不舍。那可怜相瞧得我想笑,又不好笑出来。

其间球场偶遇霍文彦,他花重金置办宝驹,我又失风火轮,此消彼长,勉强打个平局。

这厮扬眉吐气:“爷就说是你马占便宜,这回服不?”

我白他一眼:“平局而已,至于么?要不给你找面锣来,扎上红花,绕城吆喝一圈?”

这话可把花孔雀得罪狠了,其后专指我场子挑,偶尔江恒观战他都毫不避忌,只一心想将我打服。那越挫越勇的架势,倒叫我想起原先与碧眼狮的宿敌之战。

有一回我忍不住提醒他:“霍五,你老跟我打球,卫王没意见?”

“卫王?跟他不熟。”霍文彦不以为意。

“那你上回替他出战?”我纳闷。

“卫王府王淑人是我嫂子闺中密友。我拿她的帖子入园,总得还个人情。”霍文彦答。

我更纳闷:“既有这层关系,你还不去攀高枝?”

“卫王有甚高枝可攀?”霍文彦嗤笑,“老来爱幺儿,明眼人都知静、卫两王加起来也不当相王,更何况许王在后,谁知过两年能否后来居上?那两位不早就看破谜底,逍遥快活去了?”

这皇帝……民间老头爱幺儿便罢,天下之主,难道不该择贤而立?神仙心性沉静、博学多识,怎地不比那没长心眼的紫毛小狮子强?

我忍不住望一眼轩舍方向,暗替江恒不平。

就这般恣意逍遥纵横球场,后有一次,倒是出了一桩小小的意外。

我尽心陪练,昭庆自觉进步神速,跃跃欲试想与男儿比试,正巧逮住了总在球场闲晃的霍文彦。公主有令,纨绔不敢不从,打得缩手缩脚苦不堪言,只能私底下撺掇我去别处打球。

我自然不肯答应,霍文彦只好认栽,苦脸作陪。一来二去打得熟了,众人才随意起来。

某一回,我这边正巧缺一人,昭庆便命观战的唐贞儿充数。我正与霍文彦争球,忽听后方传来几声惊呼,扭头一看,竟是豹眼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将唐贞儿撞下马去。

昭庆掩口惊呼,骇在原地,霍文彦更是吓得脸色煞白,纵马上前,跃下马背,对那豹眼贼连踢带打。坐在阁廊观战的江怀玉也惊叫一声,匆忙翻下阁廊,跌跌撞向母亲奔来。

好在唐贞儿的马上功夫扎实,落马之际抱臂翻滚,化解冲势,仅是擦破些皮。

见那豹眼贼求饶不已,唐贞儿安抚住江怀玉,上前轻声制止。霍文彦这才肯罢休,揪着那豹眼贼,一同跪地向昭庆请罪。

昭庆见唐贞儿无大碍,倒也不曾深究,免了二人的罪,只是自此以后,再不提与男儿较量一事。

这桩意外就算揭过。再其后,时节入夏,烈日炎炎,昭庆与驸马去往京郊别苑避暑,花孔雀也钻回勾栏瓦舍,过起昼伏夜出的荒唐日子。

我惧湿热,也没兴致打球,闷在府里成日听西生抱怨我又晒个黢黑,烦得胃口都减半。

神仙又提议去玄元山避暑。如今皇帝对他态度又缓,已不需再提前请旨,次日便轻装简行上山。

前回在微尘苑,我俩还谨慎试探,如今混得熟络,常作闲聊,甚至有客到访,我假借添茶倒水旁听,他也不避忌。

可我听得几回,来客尽是民间野士,拿些稀罕药方、百工图纸、残经典籍找韫椟居士打秋风。虽说居士家财万贯,可真金白银为何不拿去疏通上下,招买人心?

更有一回,一叫花子打扮的人,自称赵无极,只拿张粗陋海图,在自静斋滔滔不绝吹嘘半日,江恒细心听来,又赐百金。

叫花子留下海图,欢天喜地捧金而去。

我对舆图深感兴趣,凑过去与江恒同看,又问:“市舶司与大食、波斯贸易往来,都是出泉州往南,他怎还想往东?东过扶桑那穷乡僻壤,不就是一片汪洋?他随意画个圈,你便信那是蓬莱仙境?”

“世间何来仙境?只是……”江恒望图深思,“许久之前,有位拂菻学士于资善堂讲学,提及拂菻先贤曾作图推演,这四海九州,兴许……”

江恒似不知如何解释,思忖片刻,捧起海图,将左右两端反卷相连:“兴许,并非天圆地方,而是天地皆圆。”

我呆半晌才领会他所言,挠头问:“你是说,他往东找不见蓬莱,反而能到大食?”

江恒犹豫点头。

“你书读魔怔了?”我瞠目比划,“马球,没打过?这要是个圆,得有一半人掉下去。”

江恒无可辩驳,暗窘放平图纸,找补道:“他既有心探海,姑且一试吧。若能开辟航道,回报岂止万金?”

我摇头出门,只觉这神仙与其苦读歪书,倒不如虔心抄经,拿去与那痴迷道教的皇帝讨欢喜,真真儿做个以一博万的生意。

我自去练枪,江恒一头扎进常寂轩,连膳食都误过。我好奇前去一观,见满桌零散残篇,纸上又是方又是圆,斜线乱画,写满鬼画符般的字迹,不像是军阵图,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问。

江恒讶然抬头,又指那图上圆道:“偶得几章算学残篇。那位拂菻先贤推演地圆周长八万里,拂菻人精于算学,既能算出,想来必有其理。”

“你懂拂菻语?”我大奇。

江恒摇头:“那位拂菻学士只讲学三日,便离京游历。”

“看不懂还看?用膳用膳,饭菜都凉了。”我催他不动,转念一想,“我有位相熟的妹子,通外邦语,要不你得空誊个抄本,我拿去与她看看?”

江恒略讶,我挑眉炫耀:“还不兴我有个交际?先用膳。”

说罢我当先一步,刚跨出门槛,忽听他唤:“宝珠,近日观你习武,是否枪不趁手?”

这倒是。原先我个儿矮,明老爷子才特制短/枪,如今我已高五尺三有余,枪自然就不太趁手。

“不如加长两尺,枪身分作三节,以铰链相接?如此一来,用长用短,皆可自如。”江恒商问,“前日造访的蒋先生精于机巧锻造,我可托他为你改制。”

呵,这江仙儿,不收好处便想不起这桩?不仗义。

“加三尺。说不准还长个儿呢。”我挥手。

其后我俩各自请托朋友帮忙。我无枪可使,他那柄竹剑舞来太轻,邀他互搏,他又忌讳我手出“杀”招,不论如何都不肯,多半时间依旧是望山、烹茶、读书,无趣得紧。

一日他在常寂轩烹茶读书,我百无聊赖,坐过去蹭两杯,突发奇想问:“覃思,你成日读书悟道,这‘道’到底是个什么,与我讲讲?”

江恒思忖片刻:“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

“义者,所以行事立功。”我脱口便接。

“谋者,所以违害就利。”我俩异口同声。

我讶然而喜:“你还读《吴子》?”

“闲来无事,百家典籍,略读一二。”江恒自谦。

说起兵法,我自来兴致:“比起《孙子》,我倒更爱读《吴子》。《孙子》尽教人不战,《吴子》却教人战,唯一点不好,便是前头两章尽说空道理,如这句‘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还有其后‘圣人绥之以道’,说来说去,还是没说‘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江恒蹙眉饮茶,似在深思如何与我这大老粗详解,良久,忽有所得,慢条斯理道:“道便是——饿了想吃,吃饱犯困。”

我险些被茶呛住。江恒含笑道:“万事万物,皆有天性,因物之然,因人之情,因循为用,即为天道。”

这我可不认同。如胖子那般,生性就懒,依他天性,恐一辈子荒废,又谈何入伍?全军将士,也各有其心,若遵照每人天性,号令都不能齐,又谈何杀敌制胜?

《吴子》所言之“道”,必然不是神仙这解法,可到底怎么解,我也说不明白。

论道论不出所以然,其后依旧看书的看书,习武的习武,山中清幽闲静,时日一晃便至六月,拂菻残章尚未解出,枪先改制送回。

我挥刺试耍,果然趁手,再将铰链拧开,枪作三节,又成一样兵器。神仙巧思当真妙极!

我欢喜非常,正待耍一套花枪作酬谢,莫问却匆匆赶来,与江恒耳语,他面色骤沉,让我自便,立刻随莫问离去。

我耳尖,依稀又听见声“月娘子”,立在原地,骤然不悦,猛一顿枪,空山寂寂,脆声回响。

这股莫名气无处可发,我在微尘苑候过小半月,神仙依旧未归。是以我将范九月召来,让她探查究竟。

三日后,范九月回禀惊天大事:贬为庶人的越王在福州病逝。消息传回京都后,幽居府中的庸王疯病发作,披头散发奔至宣德门前,声嘶力竭指天泣骂。其后禁军将庸王押回府邸,次日却传出他醉酒落水的噩耗。皇帝骤失二子,罢朝十日,京都人心纷乱。

越王?难不成我屡次偷听见的“月”,实是“越”?那主仆俩暗有谋划,特用“越娘子”代称越王?

可废太子谋反一案,据传是齐、越二王捣鬼,江恒既与太子亲近,又为何与越王有所关联?

我琢磨不出缘由,正犹豫是否该回府,当夜江恒却归来,悄默声儿在妄心亭望山饮酒。

照理说,他前头几个兄长皆亡,如今可算熬成嫡长子,可谓天赐良机。我实不能领悟他为何颓丧哀愁。

探头观望几回,我有些忧心,走过去陪饮一杯,问:“覃思,你与越王、庸王关系好?”

江恒凝望杯中月,涩声道:“物伤其类罢了。”

物伤其类能喝成这样?

“我……敬佩五哥。若是当年,我也敢去宣德门前痛骂一场……”江恒举杯敬月,一饮而尽。

“你要去骂,如今可就没命了。”我暗将酒壶收在手中,试探问,“太子谋逆,齐王夺门,你这几个哥到底怎回事?”

“二哥从未谋逆!”江恒骤然驳斥,止声良久,才低声诉说,“熙元改制,确有所失当,青苗之法始谓利民,却肥奸吏而损贫家。可令行有失,又岂是一人一相之过?既明得失,纠偏改进便是,又何至于全数废止?二哥心忧国民,即便有所顶撞,也只是政见之争。亲生父子,岂会因此生谋逆之心?分明是他……沉溺酒色,骤然病危,二哥身为太子,身系河山,才……临危受天命。”

呃……照这意思,皇帝还未死,废太子就着急登基,这不算谋逆?

江恒欲捞酒壶,发现在我手中,竟伸手抢过,自斟一杯,仰头饮尽,又恨道:“只可恨走漏风声,内殿直李昉殿前阻拦,二哥犹疑不忍,才……哼,若非如此,李妃岂能得今日风光?”

李妃正是相王生母,李昉是李妃堂兄,现已升任殿前司都指挥。相王如今的圣宠,根源竟在此节?

我再瞧醉眼微红的江恒,满腹惊诧。他平日闭门念经、清心寡欲,待人温和、宽仁退让,可芯儿里竟是个逆子?只怕当年他在太子位上,压根不会犹疑不忍,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

如此一想,我鬼使神差摸他衣袖,再三确认眼前这神仙不是小鬼所化,心中忽生出莫名的欢喜。

江恒疑我所为,蹙眉看来。我讪讪收手,又问:“后来呢?”

江恒扶额,冷静片刻:“其后父皇病愈,幽禁二哥,杜俊升任左相,大哥与其联手迫害新党,又进谗言,蛊惑父皇赐死二哥。”

杜俊于天圣元年至三年任相,后罢免出朝。这奸相正是给边军发空券的罪魁祸首,我自无好感,皱眉不解:“齐王一党作恶多端,你还可怜他们做甚?”

江恒斟酒又饮,沉默良久,眼含讥笑:“先皇后乃先太后侄女,本不为父皇所喜,她们相继崩逝,二哥亦受冷待,大哥原就觊觎太子位。二哥赐死后,他自以为得偿所愿,与四哥、杜俊结党,又提拔杜俊门生朱易知为右相,把持朝纲。谁曾想朱易知柔佞媚上,深得父皇宠信,察觉父皇对旧事暗生悔意,便再三进言,称大哥不孝不悌,蛊惑圣心,挑唆父子相残,更以准太子自居,占据龙脉兴建私宅,包藏祸心。父皇听信其言,对大哥渐感厌恶,屡于朝堂痛骂斥责,公然诘问‘逆子欲何为’。大哥惶恐,与四哥商议遁走南渡,四哥游移不定,大哥夺门遁逃,为禁军拦截。其后大哥赐死,四哥流放,而五哥,仅因与四哥一母同胞,亦受牵连问责,惊惧失心而疯……”

江恒说完,望天叹笑,满是悲凉。

我亦唏嘘,明白神仙为何“物伤其类”。真不知这皇帝到底是多疑还是轻信,怎地尽出昏招?如此家翁,又怎能不叫儿女寒心?

“那你又怎么……牵扯进去?”我试探问。

江恒只饮酒,不答。

我将酒壶拖过来:“成日养生,这会子又滥饮起来?”

江恒倒没与我红脸,缓缓趴在桌上,头枕双臂,如玉山倾颓。

我轻叹一声:“冷风口里喝冷酒,仔细明日头疼,早睡吧。”

“宝珠,如今我无人问津,从前亦然……”江恒黯然垂眸,幽声轻语,“二哥结有庐云诗社,往来皆鸿儒,是……她邀我入社,我才得人看重,乃至青苗算法,亦能参与其中。青苗法固然有误,可误在幸进失察,误在……君与士大夫治天下,误在……家天下之根源。当初,是有错,可何至于将罪过推到变法锐臣身上?又何至于将崔氏满门男丁抄斩,女眷罚没教坊司?骄阳般的女儿家,生生被折辱到只欲求死,我……于心不忍,携她出逃,可途中,却……出意外。”

我愕然:私奔确有其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风轻云淡的神仙,竟也如此年少轻狂过?

见他这哀伤醉态,我心中莫名不爽,低头抠酒壶,强找话安慰:“呃……事都过了,你往好里想。你跟太子关系好,又为新法出过力,圣上说不准疑你协同造反。你闹这一出,他反倒当你没长脑,为个娘们发癫狂,只罚你上山修道,爵都没褫,也算死地求生。”

我话还未尽,眼角余光似见江恒睨来一眼。我再抬眼看去,他却又醉眼朦胧,垂眸望桌。

沉默良久,我叹一声:“喝趴了?我叫莫问伺候你歇息?”

江恒撑起胳膊,倦怠揉眉:“无妨,醉只五分。早些安置吧。”

说罢他便起身往回,缓步下台阶。我忙跟去,防他跌倒,小心送至自静斋,江恒道一声:“多谢。”

“真不用叫莫问?”我问。

江恒摇头,自回房去。

我回真常居,刚收拾睡下,忽一转念:五分醉?不妙。他若不醉,定不会吐露真言。可又没喝懵,待他酒醒,恐怕会觉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叫我听去不妥。

哎……方才就该愣灌他两坛,彻底灌懵才好。

翌日,江恒醉卧至晌午,我截下莫问的醒酒汤送去,借机察言观色,又找话头:“覃思,前几日罗妹子传话,说拂菻残章是讲一门叫‘图算’的高深学问,罗郎中不通图算,恐怕译不准。要不等年底各国使节进京,再托他找拂菻人来译?”

“劳你费心。”江恒倦然扶额。

“别人都读四书五经,你怎像个账房先生读算学?”我试探问,“你当年才十一二三,竟能琢磨出青苗算法,天才啊!”

江恒微闭双目,轻揉眉心:“非我之功,只略提建议,多也未被采纳。”

照他这反应,必然全记得昨夜醉言。

“覃思……”我谨慎试探,“昨夜那些,我能听得?”

江恒缓睁倦目:“指天结盟,无可不谈。醉酒失态,满腹牢骚,见笑了。”

我松一口气,笑拍他肩:“异姓兄弟,哪里不痛快,随时来约酒,樊三奉陪到底!”

这不显山不露水的神仙,脑子里藏不少离经叛道的怪东西,爷爷非得借酒全挖出来。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