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闲事 第365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四区来人

第三百五十五章四区来人

负责救治沈让的北舟城医疗队并不太在意沈让的视力问题，按照他们的看法，沈让最理想的预后不过是保住一条命，完全失去自理能力，被人伺候着养在疗养院中度过他余下的生命。

他不可能再回到一个相对正常的社会生活中去了。

对于一名完全失能的患者而言，多坏一个部分和少坏一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算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价值，那也是因为他的异能与向导能力，都不需要通过视力实现。

只有真正在身边照顾的人才能意识到，视力的缺失对沈让而言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沈让截瘫的位置在C6，手臂虽然受累，但本身是有一定活动能力的，在有辅具的情况在大部分日常生活都能自理，可以翻身、吃饭、穿衣、支撑姿势，甚至可以用指侧打字、借助手腕和重力使用鼠标。

可如今他好像不再记得自己一双手的存在。

他在病床中长久地躺着，仿佛破碎的死物，护士和游子龙将他摆成什么姿势，他就维持在那个姿势，直到肢体痉挛，或者在重力的影响下滑落。游子龙有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去触摸这个世界，他从不反抗，但本就麻木的双手感知愈发迟钝，关节粘连，指节挛缩。

游子龙会用热毛巾敷在他的手上，揉搓每一根手指，出言解释自己按摩的位置，让沈让仔细感受——在康复学科中，这叫触觉刺激训练。

“我在掰你的食指，疼不疼？”

“这是食指指背，有感觉吗？用心感受——现在是指尖，别走神，来，用力抓我——”

病房外。

医疗队的一名大夫愤愤扔下鼠标。

“怎么通知得这么临时？又得隐瞒具体信息又要准备相关医疗状况给人做诊断，这活儿我没法做！”

游子龙手上动作一滞，偏过头竖起耳朵——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琢磨，就听到另外几人开口附和，似乎深有共鸣。随即，游子龙听到有人问，“我不大理解，不是说再稳定两天就把人带走吗？怎么突然又请了眼科专家来看？直接等我们回去了再看不是更方便？”

游子龙的眉头皱起来。

请了眼科专家？这是好事。但再稳定两天就把人带走是什么意思？一开始不是说最少要六周吗？这还没到时间，也没有人和他商量，怎么这么突然？

外面那些人依旧在交谈。

“好像是说这专家是第四区来的。”另一人回应，“不在第一区。”

“……第四区？第四区那鬼地方能有什么专家？别是啥赤脚大夫，给人弄坏了咱们还得担责任。”

第四区是北舟城最靠南的军区之一，混乱、缺乏秩序、充满罪恶、武装冲突不断，常年处于三不管的状态。军方近年来派了人去，但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效果有限，更像是给家里少爷刷资历当跳板的——有冲突就能拿军功，这地方没有人愿意去，内部竞争没有那么激烈，因此军衔职级升得更快给得更高。

“别乱说话，是蔡参谋长联系的人。”那人低声说，隐含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先前几人讪讪然不说话了。

游子龙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尽收耳中。

作为一名与已结合的高级哨兵，他与顶级向导朝夕相处，哨兵体质得到了极好的滋养，如今五感敏锐得超乎他原先的想象——只要对方没有刻意用精神力屏蔽，他能听到五楼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能够听出不同人的呼吸声——他觉得自己和游泡芙有得一拼。

可大概智商也和游泡芙有得一拼。

这位专家值得信任吗？是炎溯派来的吗？为什么是第四区，不是第一区？蔡清不是说过要阻止沈让和炎溯做交易吗？医疗组说的再稳定两天就走，是什么意思？沈让知情吗？

游子龙眉头紧锁，垂着眼，眼中是担忧的阴霾，手中轻轻握着沈让细瘦枯槁的手指，湿润的毛巾在他的异能控制下保持在不烫手的温度，他用指腹，沿着薄得透明的皮肤揉开紧绷的筋，用毛巾从手心热敷到手背，将冰凉的那蜷缩的手指一点点推开。

他一时走神，嘴上就沉默下来。

沈让阖着眼，也不知道是在专心感受还是已经睡着了。

游子龙抬起目光，注视着奄奄一息的爱人。他将自己敏锐的五感尽数倾向沈让，他能捕捉到沈让沉睡时每一次不自觉的颤抖和皱眉，能听到沈让咽喉中压抑的细微呻吟，甚至能听到沈让的血液流经机器的声音。

他如风宁那些人一样，总想问沈让要一个答案。

北舟城幅员辽阔，从第一区到第四区的飞行时间大约两小时三十分钟，第四区到朝城的飞行时间其实与之相差不大，只是因为中间隔了秦岭无人区，驾车时非常麻烦，才给人一种距离很远的错觉。

第四区的人来得很快。

电梯响了一声，随后几个人的脚步声响起。医疗组的医生探了个头进来，把严冬喊了出去。沈让被吵着觉微微蹭了下枕头，像是追着声音去听。

游子龙猛地坐起来挺直后背，肌肉紧绷，却咽了口唾沫，控制着声音，佯作无事地吸引他注意力，“我现在在按你哪个指头？”

沈让精神不好，大部分时候脑子是单线程的，简而言之，无法同时思考两件事。

沈让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他耸了耸肩，手臂带着手腕略微晃了晃，试图感知着肢体的存在。游子龙拽着他的手，他虽知觉麻木，却感受到限制，于是扬眉朝着游子龙的方向笑了笑。

“左手？”

“我是问哪个指头。”游子龙哭笑不得。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挡在病房门口的隔帘，却没听到别的声音。外间很安静，又或许是有什么刻意屏蔽了他的感知。

很快，严冬推门回来。可进门的不止是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率先从隔帘下露出的一双皮靴，看着是制式的，但并无战斗的痕迹，一尘不染，没有半点脏污。

随后，他掀开隔帘，露出了真容。

他修长挺拔，鼻梁高挺，戴着金属细边框的眼镜，显出了几分斯文的贵气，他神色温和，可一双桃花眼却没有半分笑意，衬出一种克制在皮肉之下的凌厉。

游子龙一时间愣了愣。

你们炎家的眼睛是祖传的对吧？

这人穿着偏制式的长外套，却没有肩章或胸章，裁剪合身，线条极利落。内里是一件白色的高领衬衣，风纪扣散开，腰间的皮带隐约有暗纹，宽肩窄腰。游子龙一时愣神——如果沈让没有受伤，大约就该是这副模样。

……不，也许沈让还要再放肆一点，没有这么人模狗样。

人模狗样的来客从容地站定，迎上了游子龙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落在了病床上的沈让脸上。

十一年了。

记忆中，这个最年幼的弟弟还没褪去少年的青涩。明明觉醒成了向导，却没有像旁人想的那样安分守在精神力训练里，反而进一步加强了体能训练，任父亲如何责骂都只是抿着嘴，目光明亮如炬，骨头里比哨兵还倔。

那时他修长有力，像一枝竹。

如今却成了这样。

见到眼前这个瘦得不成样子、被医疗仪器埋在被子里的年轻人，他不敢认。

沈让在沉默中察觉到不对，偏了偏头，试图捕捉到更多的声音。空茫的眼睛半张着，蜷缩的手挣扎着要从游子龙的手中抽出来。来人见状，对着游子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脚步极轻地走上前来。

“哎，感觉不出来也不能耍赖啊——”游子龙连忙回过神，又哄着沈让。

严老大似乎不大赞同，咳嗽了两声。

沈让听到严冬的声音，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肢体放松下来，却神色倦怠地闭上眼，“又要坐起来吗？”

严冬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差不多了，先坐起来，一会儿吃饭。”

沈让不喜欢坐起来，他坐起来血压就掉，头晕恶心，心慌心悸，好不容易缓过来，借着枕头坐稳，没多一会儿腰背肌肉就开始痉挛，带着他浑身疼。可医生交代了要练坐，倒不是为了恢复自理，而是为了心肺功能。

那位来人没有要走的意思。

游子龙不大乐意地打量了他一眼，可考虑到沈让暂时还不知情，他也没想好怎么和沈让说，暂时隐忍未发。严冬显然的得了交代才把人带进来的，也没提出什么意见，只是上前调整病床的角度。

严冬和游子龙两人合力扶着沈让，四只手其实也不大够用。他坐不稳，像个绵软的破布哇哇，两人要调整背后枕头的位置，还要在在腋下调整枕头支撑，沈让的腰背吃不住劲儿，也得用小枕头垫着，避免脊柱变形。沈让额头冒出冷汗，一双无神的眼睛几乎翻白，呼吸机在一旁滴滴答答响起警报。那位不知是炎家老几的来人上前几步，横插一手，用手掌垫在沈让后颈，将他脑袋托起来，配合着两人帮他摆好了坐姿。

游子龙瞥了一眼那只手，心道不好。

沈让似乎无知无觉，只是一味地喘气。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挨过那阵低血压。

下一刻，他却抬起眼睛，虽然朝着虚空的方向，眼神却凝练起来，语气不急不徐，谈不上欢迎，也听不出敌意。

“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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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四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