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闲事 第315章 第三百零五章 扭蛋机

第三百零五章扭蛋机

春节期间，内城区虽不能如外城一样全城放假，但节日氛围也相当浓厚。人们开始张罗大扫除和贴对联，四处的广播响着，收音机各个频道都是春节主题，主持人优雅地介绍着从前的春节，穿插许多喜庆的歌曲。作战部宿舍大门贴了通知，大年二十八将进行活动主题卫生检查，一改平日干净整洁的要求，符合节日主题、有“年味”的宿舍将奖励功绩点。此外，过年期间公共浴室免费开放；训练场办公室外提供自制春联的材料；食堂每晚五点开始有特殊菜品供应；大年初一到初五，办公楼门口会发放小额红包……

食堂门口的公告板上挂了一句话。

“每一顿年夜饭，都是对生命的尊重。每一个节日，都是人类文明的火种。”

寒风肆虐，可喜气洋洋的氛围却把人浸得热烘烘的。游子龙从食堂门口的宣传册中抽了一张春节的习俗小贴士，准备对着列表一样样做。

公告板旁边还多了一个扭蛋机。

扭蛋机旁边摆了个带锁的格子柜，游子龙看过去，瞧见公告板角落有一张小贴士。

“2点功绩参与一次扭蛋”。

下头罗列了奖池，奖品大小不一，有年糕、干果、食堂新年菜品兑换券、旧版纸币、红包、春联，等等。小件物品直接存放在扭蛋中，大件物品存放在格子柜里，如果抽取到相应奖品，扭蛋中会得到一把钥匙，能够打开相应的储存柜。

走过路过，游子龙好死不死看到扭蛋机里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毛绒黑色猫团团，金色眼睛，粉色小舌头。属于是深渊看了都得找设计者索要版权费的程度。

游子龙被可爱得脑子一懵。

游子龙开始了自己的豪赌。

半小时后，他的身边摆放着牛奶半价券、个人护理套装、春联两副、泡脚盐、一张红底金色印花的“福”字地毯、一扎荧光棒、印花红包、金币巧克力……

路人纷纷为他加油鼓劲，吃完饭出来看到游子龙还在原地抽扭蛋的平哥扶着脑门，合力老三，生拉硬拽地把这个不知柴米贵的游子龙拽走了。平哥一边骂着“不争气！你到底在抽什么！有这个钱吃点红烧肉不好吗！”游子龙则哭爹喊娘地嚷嚷，“我的猫猫球——嗷！渊渊手办！”

李一鸣冷静地跟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抱上了游子龙失败的“战利品”。

平哥抹了把脸，从通讯器上搜到了同款猫猫球，丢给游子龙。游子龙很快眉开眼笑，在平哥气壮山河的骂声中，欢欢喜喜抱着整理好的战利品回医疗部了。

他夹着一身风霜和欢喜，兴冲冲地回到医疗部。左手拿着自己两点功绩抽来的春联和地毯，右手拎着一箱两点功绩换来的半价券购买的牛奶，衣兜里揣着两点功绩抽来的个人护理套装、泡脚盐包、荧光棒，以及从平哥那里顺的一把奶糖，大摇大摆地走进医疗部。

护士站的护士们瞧见他这形象都是满头黑线。

五楼的空调开得暖和，沈让穿着套头的长袖居家服，坐在他的高背轮椅中，停在窗边。椅背微微后仰，他下身盖着格子花的毛绒毯子，脚尖都遮得掩饰。

沈让瞧见他回来，转头露出个清淡的笑容。

游子龙费劲巴拉地从病房门挤进来。

“又瞎买了什么东西！”沈让眉头竖起来，语气不善。

游子龙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两点功绩抽一次奖……”他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哆啦A梦似的没完没了地往外掏。春联先放在一旁，他兴高采烈地给沈让展示了自己半价买的一箱牛奶，随后就去看那塞得鼓鼓囊囊琳琅满目的“个人护理套装”，他将那透明的防水袋拉开，哗啦啦倒出来一堆东西。什么剃刀、气垫梳、泡脚盐、指甲刀、护手霜、发绳、防晒霜、面霜……

两人的表情都逐渐怪异起来。

“……你要不拿去送给胡颜颜？”沈让提议。

游子龙坚决拒绝，“我不！”

“别人都说我运气好！说这个最贵……”游子龙嘴硬，嘟嘟囔囔地挑拣着，忽然眼睛一亮，生出个主意。他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沈让身上。沈让忽然打了个寒颤，没等他意识到什么，游子龙已经屁颠屁颠凑上前蹲下，抓住了他的手。

空调暖和，沈让的手却还是凉的。手指和掌心那些陈旧的茧已经消退得干净，只剩前几日摔出的血痕，和掌侧大块的淤青，淤青有密集的出血点，看着很是吓人，指尖是淡淡的青色，指甲已经长长了一些，冒出一个白色的弧形边缘。

“指甲长了。”游子龙说。

“之前的指甲是谁给你修的？”他问。

沈让明显意识到了什么，他紧张兮兮地把手往回抽了抽，却纹丝不动。他看向游子龙，又看向那个人护理套装，颤巍巍地问出一句，“你不会打算……”

“把这些东西在我身上物尽其用吧……”

沈让一语成谶。

五分钟后，游子龙把椅子拉到了轮椅一侧，如临大敌地举着指甲刀。

沈让的手苍白柔软，淤青之下，透出青色的血管，手指蜷在游子龙的掌心，显得十分乖巧。游子龙一手拿着指甲刀，一手抓着他的手指，想将那些蜷缩的关节展开，他手腕却不得力地坠下去。

沈让自己瞧见，想保持一个体面的姿势，于是自己向上抬了抬手腕，却没想手指被肌腱的拉扯带动，又对抗不过游子龙的力气，指尖瑟缩地颤了颤。神经损伤让这些细微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他感觉不清楚冷热、位置，却偏偏又在不适宜的时候敏感得一碰就开始痉挛。

严冬帮他掰手指的时候，他经常会感觉疼，游子龙给他活动的时候却不疼。

起先他以为是心理作用。

后来他才注意到，游子龙总会用异能熨热那些关节，沿着肌肉的走向反复按摩。护士总是忙碌的，照顾他是任务，是工作，而游子龙却总不紧不慢，有时一边聊天一边给他按着，可以花几十分钟，将他的僵硬的关节和紧绷的肌肉一一抚慰，将蜷缩的手指慢慢展开。

他垂眼看着游子龙的动作。

游子龙调整姿势，捉住他手腕的位置，用手掌托着他的小臂，用自己的小臂固定着他手腕的角度，这才让那只手没继续阵挛下去。沈让不再主动发力，免得帮倒忙，那手骨节分明，虚虚地握成拳。

可这下游子龙又腾不出手捋直那些蜷缩的手指。

他折腾了几遍，最后只得把床旁桌调整高度和位置，将沈让的手拉直按在桌子上，可右手今日似乎卯足了劲要与他作对，但凡他的力气一松，那些指头又曲起来。沈让见他手足无措，索性自己抬起左手，试图按在右手的手背上。

抬得不够高，床旁桌上的一盒抽纸很给面子地被他撞飞出去。

游子龙眼疾手快地接住，还没直起身，只见水杯要倒，沈让慌乱想扶，却直接把水杯也撞翻了，刚刚被游子龙放得乱七八糟的“个人护理用品”也七零八落地砸下去。

游子龙被砸了个正着。

他站起来，抹了一把脸。

“让让。”游子龙十分严肃。

沈让十分抱歉。

“我明白了一件事。”

“猫见到桌上有东西就会往下推，这是真的。”

沈让：……

十分钟后，游子龙将桌上的所有杂物全部挪开，重新抓住了沈让的手。这回沈让出奇配合，无比乖巧，一点不使劲，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由于血流不畅，他手上的皮肤其实很干燥，指尖也有几处尖锐的倒刺，只是他本也不怎么用得上这双手，更顾不上这些细节。他看了一会儿，没明白游子龙问的是倒刺，还是前几天摔伤后斑驳的血痕。

游子龙不大满意地看了半天。

他皱了皱鼻子，跑去洗手间打了一盆热水，握着沈让的手浸进去，反复揉按了好几遍，将那些倒刺和干燥的皮肤软化下去，又拿柔软的干毛巾垫在凉冰冰的桌面，这才终于满意地开工了。

他的掌心有力而温暖，像握住什么珍贵的零件，仔细地沿着边缘修剪、打磨。沈让看着他，眼神安静而温柔，像是要记住这个场景。游子龙专注得满头大汗，沈让没有说话，只有暖空调的背景音和剪子与指甲清脆的碰撞声。

“疼不疼？”游子龙终于抬起头，问他。

沈让看向自己的手。

总有人说游子龙没心没肺，但其实他知道，游子龙是个很细致的人。他轮椅进出，轮圈总是很脏，游子龙会帮他擦干净那些灰尘和泥泞。外头有烟花时，会特意打开窗户和窗帘。替他翻身的时候，会仔细扯平衣服和床单的每一寸褶皱，甚至在帮他清理大小便的时候，也从不将就，有时索性拿一盆热水给他洗干净。

“不疼，剪的很整齐。”

游子龙拿湿热的毛巾替他擦干净每一个指尖的尘屑，又捧起来亲了亲，不存在的尾巴几乎已经翘上天去。

“以后不许让严老大剪了！”

游子龙霸道极了，沈让也说不出个“不”字。大约是在一起久了，早已经没有当初那样薄的脸皮，游子龙拎了满满一桶水来，他也只是脸有点红，稍稍佯作愠怒，却并没有真的不愿意。他瞧着游子龙忙碌的傻样子，禁不住地想——那些造梦的工坊、精神系异能，如果在他脑海中塑造一个“美梦”，和真实的游子龙有几分相像？

大概是不像的，毕竟人的脑子创造不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可游子龙的脑回路之清奇，永远都令人叹为观止。

塑料的桶荡出水声，冒着腾腾热气。

游子龙单膝跪在轮椅正前方，掀开毛毯，就露出两条青白细瘦、没穿裤子的腿。

沈让的脚踝生得细，瘫痪以后更是一把就能攥住，只是最近水肿，轻轻捏一下，就会留下一个浅浅地凹痕。

游子龙受伤一侧的手臂锻炼得不差，可精细动作弱些，有些展臂和上举做不来，稳定性也不够，他索性就将那下垂的脚放在自己大腿上。

沈让脚上穿得是毛绒袜，一拽就能轻松脱下来，里面凉得如同腊月的寒冰。他用手掌轻轻握住那些蜷向足心的脚趾，往外稍稍抬起，它们就乖顺地伸开。

这双脚已经半年没有落过地了，脚背白皙，脚心泛着细嫩的粉红色。游子龙莫名想起自己为数不多见过的婴儿，皮肤薄而软，像是粗粝的指腹就能把它轻易蹭伤。他忽然捏了捏那脚心，沈让忽然蹬踹了一下，几根脚趾张开，随后脚踝就开始抖动。

沈让恼怒地瞪他，他连忙赔了个笑，伸手试了试水温，将桶挪过来，泡脚盐也准备好，依次把沈让的腿淹进去。沈让扭头不愿意看，双手压在大腿的毯子上，目光落在窗外的树梢。

荡漾的水波依次淹过乌青的趾尖、苍白的脚背、和肿胀的脚踝，那桶里是水分明没有太大的浮力，可他的脚跟却沉不到底。泡脚盐冒出泡沫，不知泡腾的浴盐推着那一双无力的腿，还是轻微的肌阵挛带着水波，沈让一双毫无知觉也不会动作的腿脚就被这刚没过脚踝的水波虚虚荡着，似乎格外无助。

游子龙去卷着袖子进去摸了几次，到底不是个办法，只好转身拖了椅子，坐在轮椅的侧手方，一撸裤腿，把自己的脚也伸了进去。

热流顺着脚心，酥酥麻麻地传上小腿，又传到脊柱。游子龙觉得自己四肢百骸的毛孔都开了，他轻轻踩在沈让的脚背上，感受着那一双脚浸没到热水中，又不老实地用脚丫子撩起热水，去蹭一蹭沈让细弱的小腿。

热水从细腻柔软的皮肤透进血管，长年血运不畅的苍白双腿染了血色，由于皮肤缺乏营养，薄而脆弱，那血色透出来更显得艳丽。

半死的经络微微地瑟缩，肌肉颤动，像是垫脚的舞者，又仿佛情人间隐秘而亲昵地摩挲。蒸汽将视线挡着，只有清脆的水花声起落。

游子龙兴奋地嚷，“你在给我按摩耶！”

沈让忽然打了个摆子。

游子龙如有所感，抬起头，正瞧见沈让一双半湿的眼睛。

不知是水烫还是羞恼，沈让面色泛红，求助似的看着他，很快又连着打了几个摆子，气息也乱了。游子龙自舌根泛起一种直达心尖儿的酸，却不是难受，倒像是有什么没能满足的地方，他狠狠咬咬牙，才勉强把心猿意马的思绪拉回来，露出个乖巧的表情，“怎么啦？”

“不想泡了。”沈让说得断断续续地的，眼神闪烁，抿了抿着淡白的嘴唇。

游子龙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啦？不舒服吗？”

沈让气得咬牙，瞪他一眼，又没法踹他，抬手就要揍人。只是动作一大，失了准头，碰了桌子。那桌上放了不少没收的散碎物件，一下子砸下去几个。

游子龙眼疾手快接了一把，却还是免不得有漏网之鱼。

他浮夸地叹了口气，捏住沈让那猫垫子似的爪子，低头对着那爪子谆谆教诲。

“小猫爪不能一直推东西，有话要好好说。”

游子龙一边说，一边又用脚丫子往沈让小腿撩了热水。热水从瘦骨嶙峋的膝盖上滑下去，留下湿热的水痕。他又瞧了一眼沈让，顺着那爪子就去摸了摸毯子下头盖着的肚子。

沈让：……

他恶狠狠地瞪回去，又打了个摆着，到底失了气焰，低声求饶。

“……想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