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闲事 第311章 第三百零一章 城主的信件

第三百零一章城主的信件

巨浪席卷着礁石，黑色的深海如同吞噬一切的夜色。海水打着漩涌入无尽的深渊，似乎连天空都被吞噬。扭曲的潮水却又搅起混沌的气流，如血色，如日光，也如故人的身形。

他又梦到文也了。

他还梦到他被装进了透明的玻璃缸中，蓝色与红色的胶皮电线连接着生锈的电极夹，从他尸体一般血肉中扎进去。他并不觉得疼，只是浑身发抖。文也看着他，眼神中是无尽的失望，他说，“你低头了。”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让了。”

“炎小少爷。”

他总是急于解释，可无数的谩骂和指责就这样聚拢过来。他听见炎溯的失望的叹息，听见母亲尖锐的嘲笑，听见老人说，“荒唐！我就当没有这个孙子。”他听见那些哨兵阴阳怪气地追着他齐声长呼“顶级向导”，而后打开通讯器，收到了黑黢黢的“*图”，他梦到自己的小仓鼠被丢出去，跑向了高台上、迷雾里，父亲说他玩物丧志，他急得撕心裂肺地大喊，可小小的身躯却怎么也够不到。

还有更多事情，他在醒来后记不得了。

他并非没有意识到事情不对。

可精神图景哪里是这么好修补的。他瞧见了海底一角崩溃，也选择了沉睡修补。可他终于意识到，无论怎么修补，同样的地方过几天又会开始塌陷，可他的海很大，大到足以容纳一处混乱的漩涡，依旧沉稳得不动声色。

如同一座繁华的城市，即使一栋破旧的楼房垮塌了一角，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人担忧的事情。

沈让索性也就不修了。

他是走向衰败的重残之人，而游子龙还那么年轻，会成长得越来越独当一面。

他决定去帮游子龙搞城建。

那日抱着沈让大哭之后，游子龙的精神图景终于又一次迎来了沈让。沈让这几天睡得少些，也不忙朝城的事，大多时间都用在帮游子龙建设精神图景一事上。游子龙以为他是病好许多，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件事。

沈让的精神力仍旧是那样，浩瀚无穷。

不同于作战时的简单触丝连接，游子龙能感受到那种澎湃的精神力，引领着他渡过了无数次在梦里过不去的那座桥的那股精神力，又一次引领着他。他的精神图景建设得晚，只有一片阳光灿烂的海滩，一座瞭望塔。海滩上细节不多，大都是细腻的白沙，海的那边是看不清的雾色，与湛蓝的天空连在一起。

这并非一个优质的精神图景。

一个好的精神图景，可以承受更多变化，将精神塔藏得更深，更具有迷惑性。在遇到敌人时，能够更好地抵御攻击、隐藏最核心的部分。可建设一个精神图景却需要许多精力，有人的石头如同复制粘贴，有人的连树木上的每一个叶片都雕刻出了不同的纹路。越精细的图景越逼真，抗压能力也越强大。

他还提了一句蔡参谋长——就是北舟城来访，被沈让和风宁联手扣下来的那个倒霉向导。

他管蔡参谋长叫蔡老师。

游子龙顿时对这位参谋长充满了好奇。沈让说这位参谋长是顶级向导，别看十分瘦削淡薄，却相当能打。沈让说她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只是暂时还不是见她的时机。

游子龙于是惦记了几天。

午后。

“警卫处送来了一摞信，人还在楼下，要带上来吗？”

严老大推开病房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前天新挂上的信息素监测仪再度飙红，扭头就见到游子龙气势汹汹瞪着自己，一副母鸡护犊子的模样。沈让迷迷糊糊睁开眼，惊醒的身体抽了两下，又是一贯很唬人的清醒音色，“嗯，把人带上来吧。”

直到方田站在他病房门口，沈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内城区的事情他推得七七八八，哪怕有些事情非他不可，往往也会通过风宁谢允之类的人找到他。什么年头，谁还寄信？沈让百思不得其解，左思右想只想到一种可能性。他脸色逐渐变绿，游子龙瞧见他精彩的脸色，紧紧皱眉，觉得大事不好。

沈让似乎有点尴尬，可人都叫来了，他也不好出尔反尔。

“城主。”方田老老实实站在门口，没受到指示绝不进屋。

他手里拿了一摞信，至少二三十封，整理得很整齐，尺寸一致，侧面还能看见有一致的深蓝色条纹，大概也是同款信封。沈让心道不好，连忙转头看向游子龙，“刚刚和你提的蔡老师……”

“你去拜访一下，现在就去。”

游子龙将信将疑地看他。

沈让正直地点头，顿了顿，又许下重利，“晚上我找食堂送砂锅粥，配烧鸭。”

游子龙无奈屈服，立马就开始穿衣服。

方田笑眯眯看着自家城主的小哨兵。他平日在办公楼守卫，是个队长，负责一楼的安全，也有地下车库的解锁权限，是沈让信赖的人。游子龙几次大闹办公楼他都在场，每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游子龙放水，算是两人关系的见证者。

游子龙出门的时候，伸长脖子低头一看。

信封上的寄信人赫然是“朝城交通管理局”，他眨眨眼，揉揉眼睛，然后如有所悟。

游某人咧着个无声的大笑就出门了。

沈让的脸比锅底还黑。

方田有那么一丁点尴尬，他局促地在原地换了两下重心。沈让抬了抬下巴，眉间倦色收敛不少，换上了一种哭笑不得的苦笑，“进来坐吧。”

“全都是路局的？”

方田点点头。

“很多是从宿舍退信之后转寄的，贴了标。”方田看了看手里的信，试探着想递给沈让，又怕他不方便拆，有别的指示，赔着笑勉强把屁股在椅子上放下，还往后缩了半步。

“懒得拆，你读吧。”沈让吩咐。

方田于是颤巍巍从衣兜里摸出一副老花镜，粗粝的手指头慢吞吞地拆起了信封。信的确是路局寄来的，某些城主恶行累累，常年行车中用通讯器、超速行驶、违规停车。无奈他又是军牌，没法因为这种小事吊销执照，路局不向黑恶势力低头，坚持不懈地发罚单，沈让也不差那点功绩，闭眼走账。

据说在某些民众都遵纪守法的年间，某内城区沈姓知名人士成为了路局最大金主。

去年年中他受伤之后，原先的宿舍不再住了，搬到了办公楼。这消息内城区的人都知道，偏偏分拣信件的人不带脑子，收信的宿舍大爷早就见惯了沈让的罚单，也不想在这紧要关头拿这些破玩意去劳烦受伤的城主，一来二去，信件退回，而路局坚持不懈地发催债信、罚款延误通知，一封套好几封，套娃式发送……

直到最近，由于大小事宜全都交出去由旁人接管，沈让在路局登记的住址才终于更新了。

这一大叠玩意儿终于找对了路，送到了债主手中。

方田一封一封地拆，起先还读出日期时间，沈让勉强试着回忆，再从后面的信里找到相关的催债信或者附带照片，归类一下。可到了后来，方田还十分耐心，沈让却嫌头疼，豪迈地认下了所有“罪行”，让方田自己拿回去拆，要是懒得看，拿给保洁卖废品也行。

“对了……”方田翻着那些没拆封的信，从里面抽出来一封长得不大一样的。

“好像有一封不是路局的。”

沈让懒洋洋掀开眼皮看过去。

方田挺纳闷，他老花镜已经掉到鼻子上，他透过镜片艰难地观察着那个潦草的字迹，“好像是墨主官的，拆吗？”

沈让也不避讳，点点头。

方田从信封里拿出几张广告彩页，翻开第一张，印刷着几位穿白大衣的人，像一个团队，面带职业的微笑，配上高亮的“专业”“周到”之类的词语，还有灰色不明的宣传语，“为您定制独有的故事，我们提供更好的版本。”

他看得莫名其妙。

“第四区科学社会发展部？什么个地方？”

沈让没说话。

其他的宣传彩页画风各有不同，也有些用着很轻薄破旧的彩页纸，有的印刷这人体器官，包括大脑、内脏，甚至还有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配合“如果上帝不允许，我们自己成为造物主”之类的标语。落款的宣传更像是店铺名称，什么“雕坊”“深眠铺”，倒是没有“科学发展部”那么唬人，却也都怪模怪样的。

方田来回看了几遍，都没从里头找到什么像人话的关键词。

“感觉都不像什么正经地方。”方田如此评价，“有点黑诊所的味道。”

沈让“嗯”了一声。

“就是些黑诊所，鱼龙混杂的。”他用下巴指了指，示意方田放在自己身前。彩页字大，读起来并不吃力，他扫了一眼，又示意方田拿来下一张，那神情与看事不关己的广告页也没什么区别。

“墨主官寄这个干什么？看着怪吓人的……”方田挺纳闷的，见沈让看完，他伸手拿过来整理起来，请示了一句，“留着吗？”

沈让摇了摇头。

“扔了吧。”

“带出去扔。”沈让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