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戏 第7章 第 7 章

这一下午，西厢房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再来打扰，连周副官送晚膳时，也只是将食盒放在门外石阶上，轻轻叩了下门便离开，仿佛他是个什么不祥之物。

夜色，如期而至，沉甸甸地压下来。

沈清澜和衣躺在榻上，睁着眼，望着帐顶。窗外风声渐歇，一片死寂。他知道，霍峥还没回府。周副官那边，想必早已将消息递了出去。

他在等。

等霍峥的反应。等一个判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子时已过，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数人，沉稳、迅疾，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径直朝着西厢房而来。

沈清澜的心猛地提起，他坐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寂静后，门被推开。

霍峥站在门口，一身戎装染着深秋的夜露，帽檐下的眼神比外面的夜色更沉、更冷。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落在沈清澜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的压迫感。

周副官垂手立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胆子不小。”霍峥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四海帮的局，你也敢应？”

沈清澜迎着他的目光，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却几乎掐进掌心。“九爷的门槛太高，护不住我台下的人。我总得自己寻条活路。”

“活路？”霍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情，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迈步走了进来，军靴踏在地板上，每一步都让空气更凝固几分，“你以为四海帮请你去，是给你活路？”

他在榻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沈清澜。带着室外寒气的军装面料，几乎要蹭到沈清澜的鼻尖。

“他们是要借你这把嗓子，打我的脸。”霍峥俯身，逼近，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沈清澜眼底，“是要告诉北平城，我霍九连自己圈在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圈在身边……”沈清澜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波澜，他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原来九爷也知道，是‘圈’。”

霍峥眸色一暗，猛地伸手，却不是碰他，而是重重一掌拍在沈清澜身侧的榻几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盏嗡嗡作响。

“沈清澜！”他连名带姓，声音里压抑着怒意，“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拿你怎样？”

沈清澜被那巨响震得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但依旧挺直着脊背，唇色发白，却不肯退让半分：“九爷要拿我怎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我的人若因我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开腔唱一句戏！”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

霍峥死死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碰撞，一个裹挟着夜露与硝烟的冷冽，一个带着病后未愈的温热潮意。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半晌，霍峥眼底翻涌的暴戾之色，竟一点点压了下去，化作一种更深、更沉的墨色。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清澜，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落入陷阱、却犹不自知的猎物。

“好。”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你想唱，我便让你唱。”

沈清澜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霍峥转过身，对周副官吩咐，语气不容置疑：“去给四海帮回话。明晚蓬莱仙馆的堂会，沈老板准时赴约。”

周副官猛地抬头，脸上闪过惊愕，但触及霍峥毫无波澜的眼神，立刻低头：“是！”

“九爷！”沈清澜失声。

霍峥回眸，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冰冷的算计，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把戏服准备好。”他留下这句话，大步离开，军装下摆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

房门再次合上。

沈清澜独自坐在榻上，浑身发冷。霍峥竟然答应了？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推了他一把？

这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要……可怕。

霍峥不是要护他。

他是要借这场局，把他彻底逼到绝境，逼到他无处可逃，只能彻底地、唯一地，依附于他这棵看似能提供庇护的大树。

或者说，他是要借此，向整个北平城宣告所有权。

沈清澜缓缓抬手，捂住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凉意。

明晚的蓬莱仙馆，不再只是四海帮的陷阱。

那是霍九爷为他搭好的，另一个更大的戏台。

而他，别无选择，必须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