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戏 第14章 第 14 章

裁缝是天刚蒙蒙亮时来的，带着两个小学徒，抱着几匹料子，悄无声息得像三只狸猫。周副官亲自引着，敲开了西厢房的门。

沈清澜已起身，穿着昨日那件月白长衫，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尚未完全苏醒的庭院。晨光熹微，给他侧脸镀上一层淡漠的光晕。

老裁缝经验老到，并不多话，只示意沈清澜站到屋子中央。软尺绕过肩宽、臂长、腰围……冰凉的尺身贴着单薄的衣衫，小学徒在一旁飞快记录着数字。

量到腰线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霍峥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戎装，似乎正要出门，或是刚从外面回来，肩头还带着清晨的寒露气息。他没看旁人，目光直接落在站在屋子中央、任由裁缝摆布的沈清澜身上。

老裁缝和学徒们立刻停下动作，垂首肃立。

霍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他自己则走到一旁，随手拿起桌上摊开的一本沈清澜看过的戏词册子，漫不经心地翻着，仿佛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可屋子里的空气，因他的存在，瞬间变得稀薄而紧绷。

软尺再次绕过沈清澜的腰身。老裁缝的手很稳，但沈清澜却觉得那冰凉的尺子像是烧红的铁条，烫得他肌肤下的血液都在加速奔流。他能感觉到霍峥的目光，虽未直接看过来，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从头到脚笼罩其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捕捉、审视。

当裁缝蹲下身，量取裤长时，霍峥合上了手中的册子。

他踱步过来，停在沈清澜身后，距离近得沈清澜能感受到他军装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的气息。

老裁缝量完，刚要起身报数，霍峥却忽然开口：

“腰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却让老裁缝的动作瞬间僵住，“再收半寸。”

沈清澜背对着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老裁缝愣了一下，连忙应是，重新将软尺绕上沈清澜的腰，小心翼翼地按照霍峥的要求，比划出更窄的尺寸。

霍峥就站在他身后，看着那软尺在沈清澜劲瘦的腰身上勒出更清晰的轮廓。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纯粹审度的意味，像是在评估一件玉器的雕工，或是一把兵器的弧度。

沈清澜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人投下的阴影，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地流连在他的腰背、颈项。一种混合着屈辱和某种隐秘战栗的感觉，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抬臂。”霍峥再次开口，语气平淡无波。

沈清澜依言微微抬起手臂，方便裁缝量取袖长。

霍峥的目光顺着那抬起的手臂线条滑过，落在沈清澜因动作而微微绷紧的、从宽大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那里，新旧交错的指痕依旧明显。

他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手，不是触碰沈清澜，而是用指尖，轻轻拈起了沈清澜月白长衫后颈处的一根落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点尘埃。

沈清澜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细微的接触，浑身猛地一僵，抬着的手臂都险些放下。

霍峥将那根细软的黑发在指间捻了捻，然后随意松开，任由它飘落。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沈清澜的后颈，那里肌肤白皙，线条优美，因主人身体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

“料子用库房里那匹云锦。”霍峥对裁缝吩咐，视线却仍未移开，“颜色……用靛青。”

靛青，沉静，内敛，却暗藏锋芒。不是他昨日脱下的绯红，也不是身上这件月白。

老裁缝连忙记下。

量体终于结束。裁缝和学徒如蒙大赦，收拾好东西，躬身退了出去。周副官也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清澜缓缓放下有些酸麻的手臂，依旧背对着霍峥，没有转身。他能感觉到霍峥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背上，如同烙印。

脚步声靠近。

霍峥走到他身侧，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节，极其缓慢地、沿着沈清澜脊梁骨的线条，从上至下，轻轻划了一下。

隔着一层薄薄的杭纺布料，那触碰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电流般的刺激，瞬间击穿了沈清澜所有的防备。他猛地转过身，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他抬眼看向霍峥，胸口微微起伏，眼底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乱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霍峥看着他这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反应，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神色。

“慌什么。”他收回手，语气平淡，“量体裁衣而已。”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西厢房。

沈清澜独自站在原地，背脊上那被霍峥指节划过的线条，灼热异常，久久不散。他看着那扇再次合拢的门，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节泛白。

量体裁衣？

这分明是寸寸丈量，步步为营。

霍九爷要的，不止是一件合身的戏服。他要的，是一个从里到外、从身形到心神，都完全合乎他掌心的——沈清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