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知微过得有些心神不宁。萧璟的那封关于漕运的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她既未回信,也未曾再将那紫檀木盒取出细看,只任由它安静地躺在妆奁里,与帕子为伴,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那份沉甸甸的、来自东宫的“特殊关照”。
这日,吏部侍郎家的千金林薇儿递了帖子来,邀她过府赏玩新得的几盆珍稀兰花。林婉儿性子活泼爽利,是沈知微为数不多的手帕交之一。
到了林府,穿过抄手游廊,还未进花厅,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说笑声。除了林薇儿,还有两位相熟的官家小姐。
见沈知微进来,林薇儿立刻迎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可算来了,就等你了!快来看看这株‘绿云’,说是闽地快马加鞭送来的,难得一见呢!”
几人围着那几盆姿态各异的兰花品评了一番。说着说着,话题便不由自主地拐到了近日京中最引人瞩目的谈资上。
一位穿着樱草色衫子的小姐掩口笑道:“你们可听说了?前儿个安郡王府的赏荷宴,赵家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婉儿小姐,可是铆足了劲儿想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结果弹琴时紧张得错了好几个音,脸都白了。”
林薇儿撇撇嘴:“她呀,心思都写在脸上。不过殿下那日似乎心情不错,并未说什么,只淡淡道了句‘尚可’,便与安郡王论棋去了。倒让赵婉儿下不来台。”
另一人接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沈知微:“说起来,近来殿下对沈姐姐,倒是颇为不同呢。听闻前几日,还特意赏了一套极名贵的文房四宝给沈姐姐?说是……谢沈姐姐解惑之功?”
花厅内瞬间安静了一瞬,几双眼睛都聚焦在沈知微身上。
沈知微正拈着一块芙蓉糕,闻言动作一顿,心头微紧,面上却力持镇定,将糕点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淡淡道:“不过是殿下仁厚,因着我父亲于古籍上略有心得,我偶有机缘替殿下转呈了几页父亲的札记,殿下便赏了东西下来,以示嘉勉罢了。算不得什么。”
她将缘由轻描淡写地推到父亲身上,撇清了自己的干系。
林薇儿心思透亮,立刻打圆场道:“是了是了,沈伯父学识渊博,殿下虚心请教也是常理。说起来,微微,你上次不是说想寻一本失传的《花间杂俎》吗?我哥哥前些日子好像淘到了一册残本,回头我让他找出来给你瞧瞧。”
话题被成功引开,众人又说起了胭脂水粉、衣料首饰之类的闲话。只是沈知微能感觉到,那探究的目光,并未完全散去。
从林府出来,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沈知微轻轻靠在车壁上,揉了揉眉心。流言蜚语,果然还是来了。萧璟那般大张旗鼓地赏赐,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父亲沈尚书难得早早回了府,正在花厅里喝茶。见她回来,招了招手。
“薇儿丫头府上的兰花可好?”沈尚书随口问道,目光却带着几分深意地看着女儿。
沈知微在他下首坐了,接过侍女递上的茶,回道:“不过是几盆稀有些的品种,瞧着倒也雅致。”
沈尚书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今日下朝,遇到太子殿下。殿下问起,你近日可好,还说……若你得闲,他那里有几册新寻到的前朝笔记,或许你会感兴趣。”
沈知微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出。她强自镇定地放下茶盏,垂眸道:“女儿近日……正在读《女则》《女训》,恐无暇他顾。且殿下政务繁忙,女儿不敢叨扰。”
沈尚书看着女儿低垂的、泛着淡淡红晕的侧脸,和那明显言不由衷的话语,心中了然。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带着提醒:“微儿,殿下身份特殊,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眼中。你……需懂得分寸,明白何为‘树大招风’。”
父亲的话,与那日她在书房外听到的议论隐隐重合。沈知微心头一凛,知道父亲这是在提醒她,与东宫走得太近,并非全然是好事。荣耀的背后,往往伴随着莫测的风险。
“女儿明白。”她低声应道。
“明白就好。”沈尚书不再多言,转而说起了其他家常。
晚膳后,沈知微独自在庭院中散步。月色如水,洒在青石板上。她想起林薇儿府上的流言,想起父亲的提醒,又想起萧璟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步步为营的靠近。
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进一步,或许是万丈深渊,也或许是……她不敢细想的风景。退一步,似乎就能回到从前那种虽然偶尔被他气到,却也算简单自在的日子。
可是,还回得去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面空无一物,那方他曾递来的帕子,早已被她洗净收起。可那触感,那气息,却仿佛烙印般留在了记忆里。
还有那紫檀木盒中,力透纸背的字迹,以及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萧璟——那个博学、敏锐、身处漩涡却依然能与她探讨漕运利弊的萧璟。
“树大招风……”她喃喃自语,抬头望着天边那弯清冷的月亮。
她知道,自己平静的闺阁生活,恐怕真的要起波澜了。而这波澜的源头,正是那个她曾经以为最不可能的人。
与此同时,东宫。
萧璟立于书案前,面前摊开着一幅北境舆图,上面用朱笔标注了些许记号。青墨静立一旁。
“尚书府那边,有何动静?”萧璟目光未离舆图,淡淡问道。
“回殿下,沈小姐今日去了林侍郎府上赏花,回来后便一直在自己院中,未曾外出。沈尚书……似乎提醒了沈小姐几句。”青墨如实回禀。
萧璟闻言,唇角微勾,似乎并不意外。他伸出手指,在舆图上某处重重一点。
“风已起,她既已察觉,便不会无动于衷。”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笃定,“且看她,如何抉择。”
他的网,早已布下。如今,只待风浪更大些,看看他的蝴蝶,是会振翅飞向更广阔的天空,还是会……下意识地,飞向看似能遮蔽风雨的,他的羽翼之下。
这京中的涟漪,正以她为中心,一圈圈,荡漾开来。
表面:女儿在读《女训》《女则》
背地:女儿啥都了解一点[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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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