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风波的尘埃,以一种近乎残酷的速度被彻底拂去,京城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平静,仿佛那场针对沈知微的污风秽雨从未发生过。
但敏锐的人都能察觉到,空气中的某些东西已然不同。安郡王府门庭冷落,西城兵马司悄然换上了一位背景清白的指挥使,而尚书府沈家,尤其是那位嫡小姐,在众人眼中的分量,已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这微妙的氛围中,皇后娘娘再次于琼林苑设宴的旨意传了下来。依旧是赏花,依旧是那些顶级的勋贵宗室女眷,只是这一次,接到帖子的人家,心思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活络,也都要复杂。
沈知微拿着那张依旧精致的洒金笺帖,指尖微微用力。她知道,这场宴席,她避无可避。这是流言平息后,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无数双眼睛会盯着她,审视她,猜测她。
沈夫人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儿,不必多想。娘娘此番相邀,亦是安抚之意。你只需如常便是,谨言慎行,但也不必过分畏缩。”
沈知微点了点头。她明白母亲的意思,越是此时,越要表现得坦然自若,任何一丝怯懦或闪躲,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赴宴那日,她选了一身天水碧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颜色清雅,既不显张扬,也不会失了身份。发间只簪了一支点翠嵌珍珠珊瑚蝠蝶簪,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淡扫蛾眉,轻点朱唇,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气质沉静,竟隐隐透出一种经历过风波后的从容。
踏入琼林苑,依旧是繁花似锦,依旧是笑语喧阗。然而,当沈知微随着母亲出现时,周遭的声音有那么一刹那的凝滞。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或许也还有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忌惮。
她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却恍若未觉,只微微垂眸,跟在母亲身侧,步履从容地向皇后行礼问安。
皇后今日对她格外和蔼,亲自虚扶了一把,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了片刻,笑道:“几日不见,知微瞧着倒是更稳重了些。前些时日受了委屈,莫要放在心上,陛下与孤,还有太子,都是明白的。”
这话声音不高,却足以让离得近的几位夫人小姐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皇后在公开场合,明确地表达了对沈知微的回护之意。
“臣女不敢,劳娘娘挂心。”沈知微恭敬地回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让她在自己下首不远的位置坐了。
很快,太子萧璟也到了。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常服,玉冠束发,神情依旧是众人熟悉的清冷疏离。他向皇后及众人见礼后,目光在场中扫过,掠过沈知微时,并未多做停留,仿佛她与在场其他女眷并无不同。
然而,就在他准备在皇后另一侧落座时,一名内侍端着刚沏好的茶奉上,许是地面不平,又或是紧张,脚下微微一绊,手中托盘倾斜,那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泼向恰好站在附近的沈知微!
“小心!”
几声低呼同时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沈知微侧前方的萧璟,几乎是本能地,手臂一伸,宽大的袖袍迅速在沈知微身前拂过一格一带!
“哗啦——”
茶盏摔碎在地,滚烫的茶水大部分泼洒在了光洁的石板上,蒸腾起一片白汽。只有零星几点溅到了萧璟的袖袍上,迅速洇开几团深色的水渍。
而沈知微,被他那看似随意的一拂一带,身形微微向后侧了半步,堪堪避开了所有的热水,连裙角都未曾沾湿半分。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苑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看着太子殿下那被茶水溅湿的袖袍,再看看安然无恙、只是面露些许惊愕的沈知微。
那内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地连连叩头请罪。
萧璟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自己湿了的袖口,又抬眼看向沈知微,语气平淡无波:“可有伤到?”
沈知微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此刻才缓缓回落。她对上他那双沉静的黑眸,那里依旧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刚才那迅捷无比的保护动作,真的只是顺手为之。
“臣女无事,谢殿下。”她垂下眼睫,低声回道,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袖袍拂过时带起的微风,似乎还残留在他身上那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
“无事便好。”萧璟淡淡应了一句,转而看向那跪地的内侍,声音冷了几分,“毛手毛脚,冲撞宾客,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是!”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那面如死灰的内侍拖了下去。
皇后此时才仿佛回过神来,连忙道:“快,给太子换盏茶,再看看衣裳可需更换?”
萧璟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母后,些许水渍,无妨。”他竟就那样穿着湿了一角的袍袖,重新坐了下来,神色如常地与皇后说起话来。
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以及他亲自出手护住沈家小姐的举动,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在场众人谁都不是傻子。太子殿下何等身份?平日何等矜贵严谨?他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臣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地伸手相护,甚至不惜弄湿自己的衣袍?
再联想到前几日那场被雷霆手段镇压下去的流言,以及皇后方才明确的回护……许多人心中的那杆秤,瞬间倾斜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方向。
看向沈知微的目光,彻底变了。之前的探究、好奇,尽数化为了谨慎、讨好,甚至是一丝敬畏。
沈知微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只羊脂玉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与萧璟之间那层薄薄的、维持着表面距离的窗户纸,虽未完全捅破,但也已形同虚设。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在所有人面前,宣告了他的庇护。
她抬眸,望向那个端坐着、侧脸线条冷峻的玄色身影。他依旧没有看她,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顺手。
可她心底却再难平静。那被他袖袍拂过的瞬间,那近在咫尺的清冽气息,和他看似平淡却不容置疑的维护,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是远比流言风波更加汹涌、也更加难以控制的澎湃浪潮。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将他推拒在心门之外了。
琼林苑内,牡丹依旧雍容华贵,暗香浮动。而某些潜藏的情愫与注定交织的命运,也在这馥郁的香气中,悄然滋长,再难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