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醒时分,二人灭了火堆,稍作整理便继续上路,一出山洞,遇见漫天飘雪,洋洋洒洒,不紧不慢,细碎如柳絮。
地面上已然铺就薄薄一层,苏火火一脚踏上去,陷落出一个小小浅浅的脚印。
她对雪不觉得稀奇,只是对这样温柔的雪感到惊喜。九境城的雪一向猛烈急骤,而不似这般婉约含蓄,果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就连天降之物,也是这般柔和悠然。
“这是幻境还是真实存在的?”苏火火仰着头问旁边的男人。
墨听潮浅浅一笑,玉骨一般的手伸出,接住一片小小的雪花,往苏火火熏红的面颊上轻轻一抹。
冰凉的触感在脸上化开,这是真的雪。
苏火火有些兴奋,往年冬日,师父会带她回到九境城之中,那里的雪壮烈而已,却少了美感,女孩子嘛,终归还是喜欢这些漂亮东西的。
或许是初雪的缘故,这场不大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苏火火玩心淡去,雪便徐徐慢慢地停了下来,不过林中枯枝上落着的一层白色,仍是一番独特唯美的景致。
“走吧,我们该出去了。”
苏火火蹦蹦跳跳,不喜在玩闹的时候受人拘束,可男人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旁拉拢,生怕她一不小心踩进落雪覆盖的坑里。
这九连阵说复杂也算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无非是阵眼相连,环境变迁,但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周围景致仍旧有破绽可寻。
镜像之物,非虚非实,所谓眼,便是将同为阵中另一处的景致,投射到这一处来,因此每一重阵的景致变化并不会太明显,此阵也是用这种方法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
但,镜像就是镜像,即便再怎么真实,其触感和声音,眼是无法投射的。
譬如他们现在行走的这片树林,周围尽是白雪林木,但只要稍微仔细听,便能听见细微潺潺的流水声,而且这里有微弱的风,说明这里应当位于后山的西北面,只有从北面吹来的风,才会这样微弱却又有着彻骨的凉意。
山路本就崎岖,加上又落了雪,上下坡时难免湿滑,墨听潮怕她摔了,便拖住她的腰身,替她省去大半的气力。
苏火火被他婆婆妈妈的性子弄烦了,干脆一把别开他的手臂,不满道,“我又不是瘸子,自己能走。”
墨听潮一面觉得她不识好歹,一面又处处留心她的脚步,一路上走走停停,亦有闹矛盾拌嘴的时候,大多都是苏火火嫌他烦人,而他只摇头受着罢了。
这一走,便走了整整一天,待终于出了最后一个阵眼,遥遥望见山脚下,黑檀木马车静静等在山路路口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暮色四合之际了。
墨七早早便等在此处,马车里也按照吩咐置办了暖炉和绒毯,苏火火一跨上去,久违的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将身上寒意倦意都驱散不少,她撩开车帘,见墨听潮同墨七嘱咐着什么,并未有上来的意思。
墨听潮让墨七将小姑娘直接送回府中,又叫他留下一匹马。
墨七领命,稳稳驾着马车远去,直到黑檀木马车背影消逝在路尽头,墨听潮才转过身来,朝来时的山路看了一眼。
一个满身风霜的青衣少年从山路之上走了过来。
墨听潮静静地等待在原地,眸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惊讶。
少年走上前来,也不行礼,只语气冷漠道,“国师大人特地等在此处,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墨听潮道,“若真要看叶公子的笑话,本座便不会让小火先行离去。”
“那你这是做什么?”
墨听潮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小火刚脱离险境,身体劳碌不堪,本座代她,来送叶公子一程。”
叶青听闻此言,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他代她,他凭什么代她,他是她的什么人?
“我与火火幼年相识相知,青梅竹马,这份情谊是旁人代替不来的!”叶青忿忿道,“世人皆传言国师大人高风亮节,想不到原来也是个夺人所爱的小人!若是此事被传了出去,大人不怕为人耻笑吗?”
“为人耻笑?”墨听潮喃喃重复这四字,眼角微眯,目光凛冽,但紧接着神色一松,面色如常道,“这无可厚非,毕竟有关小火的一切,本座就是做了卑鄙小人,也无惧流言。”
叶青除了震惊,多半更是气愤不已,毕竟在国师府地牢时,他就已经见识过此人的狠辣无情,此时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倒也不算太惊讶。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火火发现你的真面目,”叶青冷笑一声,说道,“她是什么性子的人,我最了解,她最不屑做那等阴险残忍之事,而你做的那些事,必会让她心生厌恶,届时她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听到叶青最后一句话,墨听潮眉心微动,袖中紧握的双拳表示,他现在已经处于发怒的边缘,不过他仍然十分有涵养地忍了下来。
“这些事,就不牢叶公子费心了,”他将牵马的缰绳扔给叶青,道,“但若叶公子还是不愿速速离去,本座也只好食言。”
“你!”
叶青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气得不轻。若是可以的话,他早就一拳挥上去了,可是他不能,因为等等的性命还握在此人手中。
那日在国师府地牢,他和墨听潮做了个交易。墨听潮留叶等等一条性命,而他则需要回到家族中,切断所有邙山铁矿和大北山的生意往来。
可叶青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信赖敬仰的父母,会毁弃同北渊的约定,暗中和大北山西凉人私通款曲。
墨听潮还说,如若做不到,那么不光是叶等等,腾蛇族叶家一脉,上上下下,都将被逐出九境城。
如此说来,城主暂时还不知道家族背弃约定和西凉人做生意的事情,那么他现在不得不尽快回去,劝说父母在事情还未败露之前收手。
叶青想到这里,便不敢再过多耽误,立刻翻身上马,扬鞭之前,他留下一句话道,“我不会放弃的,待我解决族中之事,便是接火火回城之时!”
马儿嘶鸣,蹄声渐逝。墨听潮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接小火回城?怕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男人的眼底浮现出冷意,如凛冬寒霜,倏尔而逝,随后他一撩袖袍,慢条斯理地踏着步子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国师府地牢里,一个脸上带着狰狞伤疤、浑身是血的少年被侍卫装进一个木箱子,搬运到马车上。
这辆马车将载着这个伤疤少年,前往千里迢迢的九境城城主府。
此后,九境城腾蛇族背弃城邦约定,将铁矿私自运往大北山,和西凉人做生意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主为平息民怒,将腾蛇一族的铁矿生意没收,转交给白虎族沈家,但念在腾蛇族初犯且及时改过自新,便只罢免族人在城中的官职,降为平民,并未过于严惩。
回府的这段日子也过得十分平静,除了翻看那本“唐诗三百首”,余下的时间,苏火火都用来督促苏银习武,以及和突然归来的胖老头打打闹闹,再就是待在墨听潮的书房,和他探讨探讨朝政之事。苏火火甫一听闻此消息,只觉有些惋惜,但并未觉得墨听潮做得不对。
此时国师府的书房内,香炉暖炉尽燃,苏火火将脑袋搁在墨听潮的腿上,正恹恹地翻阅着集市上新出的话本子。
“小火不怪我?”墨听潮一手执卷录,一手轻抚她满头青丝。
“我为什么要怪你,家事国事岂可混为一谈?错在叶家,我不过为叶青有些惋惜罢了。”苏火火随手翻了一页,叹了口气道,“他毕竟还那么年轻,本应前途无量,谁知遭家族连累,这件事他多半都不知情。”
当然,惋惜归惋惜,苏火火却并不同情。九境城的人一向重信守诺,因为千百年来受世人挤兑,因此只能龟缩在九境森林之中,唯有北渊皇室愿与他们交好,且给予帮助,出了这档子背信弃义之事,没有逐出城,已是城主法外开恩。
“你将何月安置在哪里了?”苏火火翻着手中枯燥无味的话本子,忽然想起有样东西还在何月手中,当去找她取回来。
“城东的一处小院,怎么了?”
苏火火道,“一会儿用完午膳,我要去找她,你反正都是要安排大殿下和她见上一面的,不如趁这个机会,将太子一并叫来,也好撮合撮合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
墨听潮无奈道,“只怕太子殿下不会愿意。”
“你瞒着他不就好了,”苏火火合上话本子,敲了敲他的膝盖,“我的墨哥哥呀,你能不能别这么榆木脑袋。”
墨听潮气恼她总是拿话呛他,便上手去捏她腰间软肉。多日的相处下来,墨听潮几乎将她身上敏感部位摸了个一清二楚,腰部是她最怕痒的位置,因此每次他说不过她的时候,总要上手惩罚她一二。
苏火火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她怕痒,怕疼,所以反抗激烈,两人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总让墨听潮身上某处起不小的反应,苏火火自然不会惯着他,发现这一点之后,她也总拿这事反将他一把。
因而事态发展的最后,往往都是墨听潮败下阵来。就连墨七小侍卫同墙头的暗卫们说悄悄话,说得最多的也是纳闷自家大人近日往浴池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