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问题,要向你讨教。”墨听潮说出这句话,显然是做过很大的心里斗争,此刻他抄在袖中的手心,已然冒出一层盗汗来,绷地更紧的轮廓也突出了他此刻有些紧张。
就在赵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对面人又说了一句话。
“我总是惹她生气,”他声音顿了顿,不自觉流露出无奈来,“我该如何是好?”
“你……”若说赵谨方才只是诧异,那此刻便可直接用震惊来形容了,“不是,听你这意思,你和那小丫头进展挺快啊?”
墨听潮瞥了他一眼,正色道,“是的。”
“啧——”赵谨摸摸下巴,露出一副探究思考的样子来,“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将我们传说中油盐不进的国师大人迷得七荤八素,你不妨跟我说说,她长得如何、性子如何?最好是事无巨细,将你知道的关于她的都告诉我。”
“关你什么事?”墨听潮凉凉地吐出一句。
“那这就不好办了呀,”赵谨把手一摊,眨巴了一下他那双桃花泛滥的眼睛,分外无辜,“你不是要向我讨教问题吗?我连人家小丫头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如何对症下药,如何教导你呢?”
墨听潮迟疑着,仍是不肯松口。
只见赵谨神色暧昧,朗声开口道,“上次被我猜中了心事,你还死活不承认,今日瞧你这态度,确是十分明朗了,你怎的不继续装了?咱不说这个,就说你若是有本事拿下人家,便也不会来找我做你的军师,你到了现在还藏着掖着,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到时候小丫头跑了,你哭都来不及。”
墨听潮忍气吞声,没有张口,只觉得耳边聒噪不已。
“好了好了,我风凉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赵谨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施施然起身,“本殿还有要事,你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刚一抬脚,就被墨听潮冰冷的声音止住。
“站住。”
赵谨唇角一勾,很快又压下来,“怎么?”
“她性子很烈。”墨听潮眉心微拧,极不情愿地说了一句。
赵谨如获至宝,赶紧一屁股坐回去,连声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脾气很臭,一点不合她心意,她就要生气,”墨听潮又道了一句,语气之中竟含了一丝委屈,“她还总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还有呢?”赵谨不耐烦地催促,“你一口气说完,莫要吞吞吐吐磨磨唧唧。”
“她总喜欢打我,”说到这里,墨听潮虽冷着一张脸,却仍忍不住有些得意,“但是她打不过我。”
“怎么听你之言,这丫头是个生性风流又臭脾气的母夜叉?”赵谨话一出口,马上就闭嘴了,因为他看到对面男子眼中射出的冷箭恨不得将他洞穿。
他稍稍措辞,才又继续道,“我总觉着,她既在你眼中无一丝一毫的优点,你喜欢她什么?”
是啊,他喜欢她什么?墨听潮两眼少见地露出些许茫然,这样个全身上下无优点的臭脾气丫头,偏偏叫他心痒难耐,自九境城竹林一别之后,他便常常止不住念想起她来。
他哪里知晓喜欢她什么,反正他就是想将人狠狠搂紧怀里,将她按在身下,狠狠欺负她,最好将她欺负得哭出来,梨花带雨向他求饶。不对不对,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委屈求饶,只怕会翻身骑在他身上还差不多。
哎?他在想什么?
“我亦不知,只觉每次惹她炸毛的样子,”墨听潮摇摇头,眸中却溢出温柔来,“甚得我心意。”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有了人样。”赵谨摇着折扇笑道,“哪天有机会带我见见这位女侠,我倒要看看能征服墨大国师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墨听潮瞥了一眼赵谨,似乎不大愿意的样子,“此事日后再说,现在轮到你替我解惑了。”
赵谨翩然一笑,点头应下。
……
苏火火这一觉睡得真可谓沉,她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竟是已临近黄昏。
小鱼端着果盘走进来的时候,正巧见到榻上少女撑着懒腰,睡眼惺忪如同一只猫儿。
“姑娘,你醒了。”她将果盘搁在一旁的矮凳上,上去给苏火火揉肩捶背,“这一觉您睡得可太久了。”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荔枝?”苏火火盯着果盘看了半晌,里头红皮白芯,如珠似玉的一颗颗,被剥了一半皮去,底下冰镇还不住冒着白烟。
“是今日太子殿下来访,从宫里带了些过来,大人不爱吃,便留给姑娘您了。”小鱼乖巧答道。
“喔,你们大人人呢?”苏火火捻起一颗放入唇中,饱满的果香甘甜直入心间。
“大人他……”小鱼捏肩的手不由慢了下来,欲言又止,顿了顿才说道,“他染了风寒,现下已经歇下了。”
苏火火捏住荔枝的手停在半空,狐疑道,“他那样的人也会染风寒?”
“是呀,奴婢也觉得奇怪呢。”小鱼顺着苏火火的话说道,“大人今日不知为何去浴池泡了个凉水澡,回来就有些不适了。”
这厮,神经兮兮的泡什么凉水澡啊,这都什么时节了。
苏火火翻身下床,决定还是去看看,毕竟住人家的吃人家的,人家生病了她这个客人不去探望探望总归是说不过去。
“他歇哪儿了?”苏火火含着一口荔枝肉,一边穿鞋一边问。
“卧房。”小鱼忙答道,“书房东边那间就是。”
苏火火将要离去,想了想,又折回来将果盘稍上。
……
深秋之日的临近黄昏,西边天上已开始挂红霞,徐徐淡之的一片,映在梅园交错枝干上,泛起一阵醉人的光晕。
苏火火一路吃,脚踩在青石板小路上,凉意四起,竟是有些瑟缩。
到了卧房门口,居然没有人守在外面,苏火火暗自疑惑一番,最终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敲了三下,里面便传来回应。
“进来。”
苏火火愣了一瞬,这就进去了?不问问是谁?
自然是不必问的,苏火火不知道的是,这卧房一般人压根就无法靠近,隐藏在暗中的暗卫们,时刻虎视眈眈盯着呢。当然,大人批准过的除外……
苏火火到底还是推门而入,一推门,便闻见一股极浓烈的苦药味,分不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将果盘放到八仙桌上,紧接着捏着鼻子,使劲儿扇了两扇。
房内很暗,一盏灯都未燃起,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终于适应里面的环境。
很普通的一间卧房,单调到几乎简陋,苏火火打量一番点点头,不愧是天下无聊第一人。
屏风后忽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将苏火火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绕到屏风后面,只见一张黑檀木大床上,男子侧卧,面朝墙壁,墨发在他身后铺成一匹缎子。靠床的墙壁上架着一支空剑鞘,剑鞘上方悬着一幅竹林图,林间卧着一只蜷缩酣睡的狐狸,上提句——
树深时见狐,溪午不闻钟。
诗句下方还刻着俩字,淡淡似是“黑土”二字。
苏火火眉心一跳,只觉得心中那股怪异之感再次翻腾起来。
床上又是一阵轻微的细咳,打断她思绪。
苏火火无法顾它,便走上前问,“墨听潮,你怎么样?”
墨听潮这才慢慢地转身,面朝向她,幽幽道,“有些难受。”
“不是说染了风寒?”苏火火打量他气色,冰雕一般的轮廓线条并无病气,且唇色红润,并无疲惫之意,“我怎么瞧着你不像生病的样子。”
“那定是你没有看仔细。”墨听潮以拳抵唇,每说一句话,便要轻咳一声,“你可知我为何染上风寒?”
“为何?”
“因为你——”说到这里,他有意顿了一下。
苏火火拧眉不解。
墨听潮适才缓缓道,“因为你今晨坐到我的伤口上了,我便要去浴池疗伤,可惜那时只有凉水,这才染了风寒。”
苏火火冷笑一声,“你多能耐的人,居然也会受伤,你当我好骗?”
“你不信?”墨听潮望着她,神色逐渐冰冷。
“不信。”苏火火见识过他的武功,恐怕不在她师父之下,能伤他者有几何?
墨听潮猛地坐起来,锦被滑落,露出他一片白的里衣,然后他开始解扣子。
苏火火登时惊地往后退两步,“你你你干什么!”
“你不信,我便给你看,你看了,自然就信了。”墨听潮一本正经,仍是沉着一张脸。
这厮是不是有毛病?
“停!停!”苏火火吓得连忙抬手止住他,“我信。”
解扣的手这才停住。
“是我的错,”苏火火咬牙切齿,“那请问国师大人,我该如何补偿您?”
“替我煎药,直到我风寒好为止。”
“你想得美。”
解扣的手又要开始。
“我答应你,”苏火火忙改口,似又突然想起些什么,问道,“你不用上朝吗?”
“我已拖太子替我向陛下批假三日,”他道,“这三日,你须得尽心服侍我,不然治你个重伤朝臣之罪。”
苏火火盯着那张冰山一般的脸良久,忽然一扫怒气,眉眼弯弯笑道,“好啊。”
她自当好生服侍,只不过三日后若脱了层皮,就莫要怪她服侍不当了。
其实按照苏火火以往的脾性,她大可以死不认账,但想到这种无赖做法在他面前终归是失了面子,届时这厮必然在背后耻笑她。也罢,那就正儿八经迎敌,杀他个头破血流,叫他日后再不敢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