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火火梳妆完毕,刚好就有小厮过来请安用膳,国师府吃食很少用心,大部分时间都是墨听潮一人,由墨七送去他的书房。但是现在多了苏火火和胖老头,管家便将侧厅挪出来就餐。
小鱼跟着苏火火到的时候,胖老头正抱着一只油腻腻的鸡腿啃得不亦乐乎,见到苏火火风风火火跨进门,连忙又啃两口,将鸡腿扔进桌子底下。
苏火火颇为无奈地坐下来,敲敲桌子,“师父,您看您都胖成啥样了,再吃下去真的要成一个皮球了。”
她说话的时间,狐狸眼快速扫了一眼桌上菜肴,一只红烧整鸡,现在只剩下鸡骨头了,还有零星一点肉丝黏在架子上;一盘笋炒肉,不过连笋都不剩多少,更别提肉了;一碟子椒盐花生米,如今还剩下稀稀拉拉扁扁的几小颗,最后一碟子萝卜酱菜和那壶小烧酒倒是没怎么动过。
哦,面前还有一小碗被挖去一半的米饭。
“哎,为师自有分寸,”胖老头满手的油就在衣服上一擦,咽下嘴里的肉,打了个饱嗝儿,说话了,“怎么样,你那院子可还满意?”
“满意是满意,可这又不是我家,你这反客为主的模样,真不怕别人赶你出去。”苏火火白了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敢!”胖老头倏地提高声音,“这次可是他小子有求于我,那还不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我。”
“哎行行行——”苏火火生怕他音量太大招来太多目光,连忙抬手打断他,“你还没和我说清楚,来京城到底所为何事?我确是按照你的吩咐去找了叶等等,可是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呢,人就死啦!”
胖老头瞥了她一眼,又往嘴里塞了两颗花生,“这事说起来挺麻烦的,毕竟连我们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让我猜猜,”苏火火一手拿起筷子,一手握住酒杯,将筷子在桌上磕对齐,又端着酒杯在空中晃了一晃,如此一来,便足足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没有说话。
她看着杯中酒渐渐平息下来,这才慢吞吞说了一句,“是不是跟北渊皇室有关啊?”
胖老头猛地一震,差点咬到舌头,他惊讶地盯着苏火火,失声道,“乖徒儿,你是如何得知?”
苏火火不以为意,还觉得胖老头有些大惊小怪了,“我随口一猜的。”
胖老头叹了一口气,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你快些吃,吃完我们去书房详谈。”
“你让我吃什么?”苏火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胖老头,“吃鸡骨头吗?”
胖老头尴尬地搓搓手,嘟嘟囔囔地说道,“你也没让我给你留吃的……”
苏火火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按,明显不愿与他继续争论的样子,提起桌上那小壶烧酒就往门外走。
胖老头砸吧一下油乎乎的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往主院书房走去。一路上,苏火火都没有搭理她的胖师父,一是因为她心中气闷这老头儿不给自己留吃的,而是因为她在见到食物之后,胃里空荡荡的饥饿之感越发明显起来。
跨进书房前面的院子时,遥遥便见到墨七如同一尊石像一般,静立在书房门口,他看到胖老头和苏火火走近,犹豫着开口道,“老先生,苏姑娘,有什么事吗?”
苏火火很讨厌有人总是喜欢问一些废话,胖老头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态度有些趾高气昂,“来找你家大人,商量一些事情。”
墨七顿了顿,无奈道,“抱歉,老先生,大人正午之前在书房,通常不许旁人打扰的,所以二位先请回吧。”
胖老头将双手背到身后,有些不高兴了,“他这人从小就古里古怪,连规矩也是古里古怪的。”
墨七还在同胖老头争执着什么,苏火火已经没有这份耐性听下去了,她眼珠转了一转,当即冲着房门大声喊了一声,“墨听潮!你这个东家怎么做的?知不知道本小姐到现在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着?”
话音一出,吓得墨七差点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大人上午不见客的规矩,两年以来从未被打破,即便是太子殿下来此,也免不了吃闭门羹,还连累得他跟着受罚——
还不等他继续想下去受什么样的处罚,门内就传出了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尽管墨七再怎么惊掉下巴,他此刻的唯一任务就是将房门打开并且乖乖让路。
苏火火提着那一小壶烧酒,看也不看坐在桌案后面的人一眼,径直在卧榻上坐趟下来,提壶高悬,烧酒沿着壶嘴缓缓倾泻而出,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高脚酒杯,刚好接住泻出来的水柱。
胖老头走到桌案前,席地而坐。
水声渐息,苏火火这才开口问了一句,“有吃的吗?我要饿死了。”
没有指名道姓,但却是很明显朝着他说的。墨听潮忍不住看了半卧在榻上的少女一眼,红衣红裙,姿势娴熟,最关键的连鞋子都没脱就直接爬上了他的卧榻……
“有。”墨听潮抿着唇,最终还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他屈指敲一敲桌案,不知敲在了哪里,自桌案边弹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木匣来。
他还没来得及将黑木匣子打开,就见一红色身影倏地凑到他跟前,一把抢过黑木匣,迫不及待地打开。墨听潮身子微不可闻地一僵,但也仅仅一眨眼,他便又恢复成往日生人勿进的模样。
里头是一碗不浓不淡的青菜粥。每日辰时,墨七会将盛着青菜粥的黑匣子送进来,放进桌案底下的抽屉里头,等上朝回来后公文批阅完,他才会端出来慢条斯理地品掉。
不过眼下,他今日大抵是没有早膳可言了。
偏偏苏火火没心没肺,眼中的光在见到这碗青菜粥的一瞬间便黯淡下去,那态度变化之快,让墨听潮都快要忍不住敲一敲她的脑袋。
“稀粥就稀粥吧,”苏火火幽幽怨怨地长叹一口气,“总比没有好。”
“你可以让后厨给你再做一些。”墨听潮冷冷道,没必要非跑过来跟他抢吃的。
“话不能这么说,那是你国师府的后厨,”苏火火没有丝毫客套,拿起匣中的琉璃勺就往自己口中送了一勺热粥,“我只是个客人,怎么能这样占主人的便宜呢?”
这时,就连一直静默不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胖老头,也忍不住为墨听潮打抱不平,“可是我瞧徒儿这样子,不像把自己当客人的……”
墨听潮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生怕苏火火吸溜粥的时候溅到自己身上一般,他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她手中握住的琉璃勺,硬生生克制住想要将它捏碎的冲动。
苏火火仿若浑然不觉,甚至更往墨听潮跟前凑了凑,琉璃汤勺刚巧遮住她扬起的邪恶嘴角。
墨听潮的身子再次僵住了。
胖老头看着面前二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便顶着一脸不可言说的便秘表情,将目光移至别处,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他的那只狐狸徒弟,他是再了解不过了,整个儿不开窍的脑子,连自己掉进坑了都不知道——知晓墨听潮不喜人靠近,所以靠他那么近故意恶心他,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狠狠报复了一把。
而那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国师,他也是心知肚明,都是从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过来的,那小子的难受和不自在,他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自然是明白得不能更明白。
正如胖老头心中所想,墨听潮此刻确是难受和不自在,甚至可以用“煎熬”一词来形容。苏火火的靠近和旁人的靠近,带给他的是两种不同的煎熬——
若是旁人靠近,他只会一掌将其击飞,但是苏火火的靠近,却让他有种既想要反扑上去,又想要落荒而逃的无力矛盾之感。早在刚刚少女从榻上忽然凑过来,他便再一次闻到了那股久违的香味,非花似酒,盈盈绕绕充斥在他整个人周围,就算他悄悄屏住呼吸,也仍无济于事。
那道香味就像无孔不入的清水,一步一步蚕食瓦解他的意志。
墨大国师决定暂且将这奇怪的感觉放一放,等哪天有时间了去请教太子,毕竟他对这等事较为精通……
等他从计划中回过神来,苏火火早已风卷残云般解决完了一整碗青菜粥,此时师徒二人正用一种奇怪迷离的眼神打量着他。苏火火单手撑在桌案上,托着自己的脑袋,眼尖地发现面色冰冷的男人,耳尖竟然有一丝丝微红,他在想什么?
墨听潮轻咳一声,沉着脸,不发一言。
倒是胖老头出声打圆场,自然地帮他逃出了眼下困境,“既然吃完了,那咱们就来谈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