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她沉默了很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像是在怀恋着那段过往。
“是啊,‘玲珑局’那次,我输得很惨,却也……开心了很久。”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那时候多好啊,他还会花心思‘算计’我,我们还能为了输赢吵得面红耳赤。”
她的目光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可后来,一切都慢慢变了。他的天赋实在太惊人,修为进步一日千里。宗门越来越重视他,他离我也越来越遥远。他留在寨子里的时间,从几天,到几个月,再到……几年。”
“一开始,他每次回来,还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讲外面的世界,讲他遇到的奇珍异兽,修炼的感悟。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界越来越开阔,他的世界越来越大。”欣的魂魄微微波动,像是风中残烛,“而我,依旧守着我的那片灵泉禁地,日复一日。我能给他的,从最初的新奇和陪伴,慢慢变成了……等待。”
她沉默了片刻,空灵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我心里很清楚,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他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是长生久视。而我,只是一个灵力微薄的小巫女,寿命不过匆匆数十载。我之于他,终究会成为漫长仙途上,一段逐渐褪色的风景。”
“所以后来,他每次离开,我都笑着送他。不再追问归期,不再抱怨等待。”她的声音很轻,“因为我知道,每一次相见,都可能是最后一面。每一次送别,都可能在走向永别。”
她抬起头,看向顾泽元和沈君如,眼中透露出一丝极淡的羡慕。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停在最初互相‘算计’的那一刻,停在还能肆无忌惮斗嘴的那一刻……至少那时候,我们还在同一个世界里。”
那时候,我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他越走越高,越走越远,最终把我忘在这小小的寨子里。我甚至……已经悄悄准备好了那样的一天。能陪他走完那一小段路,看着他从一个愣头青变成耀眼的天才,我心里……其实是偷偷欢喜过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层与岁月,看向了那场改变一切的变故。
“可我从未想过,他会因为我……停下来。”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魂影也泛起涟漪。
“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本该带走的是我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我不怪他,我认为,这是我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但我没想到……他会疯了一样,逆天而行,强行将我这一缕残魂留住,将我封于此地……更没想到,他会就此停下追寻大道的脚步,将自己也囚禁在这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地研究那些虚无缥缈的复活之术……”
“看着他耗费心血,看着他修为停滞,看着他眼中只剩下偏执的光……我的心,比当初死去时更痛!这不是我认识的山青,这不是他该有的样子!他的天地应该在九霄云外,他的道应该在万千世界!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一个早已冰冷的躯壳,蹉跎永恒的生命!”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顾泽元,眼中充满了几乎是泣血般的恳求。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几百年了,从没有人能找到这里……”她的声音空灵而急切,带着一种抓住最后希望的颤抖,“如今你们既然来了,这一定是上天……是上天终于怜悯我们,给予的一次转机!”
她虚幻的身影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向着他们的方向微微躬身。
“我求求你们……带他走!带他离开这个他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牢笼!”
“我不要他复活我,我不要他陪着我一同步入永恒的沉寂!我只要他……好好活着,活出他原本的样子!这……这才是我最后,唯一的心愿!”
话音落下,她的魂魄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化作点点晶莹而哀伤的流光而消散。
看着欣消散的魂魄,沈心如心里充满了不忍与悲伤,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你说,我们要如何做,才能帮帮他们?”
话一出口,她便开始后悔,“算了,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你的目的,那我的事也不用你管。”说完,就走到一个角落去坐着了。
“还生气呢?”顾泽元看着她那执拗的样子,觉得挺可爱。他找到一块较平整的石头,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铺在上面。
“来这坐吧,你现在坐的地方,不觉得咯得慌吗?”他笑着对她说。
沈没理他。
“看来,今天你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顾先生。”她终于看向他,“我们就不能认真地聊一聊吗?”
“好。你想聊什么?” 她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聊你。”沈君如站了起来,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知道的太多,表现的也太镇定了。这已经不是‘兴趣’或者‘巧合’能解释的了。”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我不是在审问你,也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还要一起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至少……我应该对我身边的‘同伴’,有一个最基本的了解。你究竟是谁?你一再出现在我身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停了很久,才接着说:“请给我一个……至少能让我自己说服自己的答案。”
顾泽元静静地听着,看着她明明力量微末,却能不卑不亢,要求一次开诚布公的对话的姿态,像极了那个曾立于云端、执掌万物平衡的朦胧身影。
是啊,即便轮回转世,力量蒙尘,属于她的那份气度,依旧深植于灵魂深处,不曾改变。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听得出,这次他是认真的:
“首先,请你相信,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我行走于光与影的边界,职责是维系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平衡。至于为何一再出现在你身边……”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那具沉寂的玄冰棺椁。
“你看他,几百年光阴,修为皆可抛却。为什么?”他仿佛在自问自答:“无非是因为,他想守护住棺中那个人。哪怕希望渺茫,哪怕代价惨重。”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沈君如脸上,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人或事。”他停顿了一会,然后才淡淡地接上,
“我自然也不例外。”
“有些事,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现在告诉你还为时太早。这不是隐瞒,也不是欺骗,它仅仅是一种保护。”这些话,他说得真切。
接着,他又一字一句,坚定地补充道:
“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确保你平安离开这里。”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沈君如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理由了,他承认了自己有着跟山青一样的执念,虽然对象是谁他没说,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也没说,但这些也不重要了。
她走到那块他用手帕铺好的石头那坐下,没有再说话。
“不生气了?”
她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把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仿佛累了,需要休息。
玄冰散发出的寒气让这个地方比外面凉好几度,顾泽元见她只穿着单薄的外套,此刻有些微微发抖,便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它披在了沈君如肩上。
“穿上,别着凉了。”
外套落下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源源不断的暖意立刻包裹住了沈君如,仿佛瞬间从冰窖进入了暖房,寒冷被彻底隔绝。她惊讶于这外套的保暖效果,低声道了句“谢谢”,下意识地将自己裹紧。
顾泽元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他走到岩壁旁,随意地靠着,但这个动作明显让他感觉到不适,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便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用未受伤的那边肩背轻轻倚靠着岩壁,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隐忍的脆弱。
沈君如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你的背……”
“小伤,不碍事。”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那份强撑的意味却很明显。他闭上眼休息,却止不住地低咳了两声。
沈君如看着他这幅样子,再想起他坠洞时毫不犹豫护住自己的情形,还有自己刚才那番有点咄咄逼人的话语,愧疚和担忧一下涌上心头。她享受着这件异常温暖的外套,而它的主人却带着伤,在寒冷中……
“你也过来这里坐吧。”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抬头看着他。“那里太冷了,你还有伤。一起坐……会暖和点。”
顾泽元睁开眼,看向她,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没有推辞,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一块一起,沈君如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比那件施了法的外套更真实的体温。
“还好吗?”她侧过头,轻声问,呼吸几乎拂过他耳畔。
“嗯”。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心慌,反而弥漫着一种相依为命的微妙暖意。
过了一会儿,沈君如在身体被温暖包裹和心神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的头,轻轻靠在了顾泽元的肩膀上。
确定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后,顾泽元才微微侧过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安睡的容颜。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