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朝颜 第8章 婚事

近来京中都在大肆讨论着尚书府赏花宴一事。讨论的中心主要围绕陆朝颜、林硕、江清涯三人。

最激烈的讨论者便是江清涯。人人只知江清涯纨绔公子，却不知他还有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一面。于是京中变化最大的便是婚嫁榜，江清涯的排名可是上涨了许多。

安乐院里，少女倚靠在屋内的贵妃榻上，手中龙飞凤舞。只瞧眉头紧蹙，面色不虞，一脸义愤填膺，嘴里时不时的喃喃自语。

“那林硕算得上什么世家公子，让我给他做妾，还想出那么肮脏的法子，简直欺人太甚。这天子脚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啦？”

“害我落水，让我感染风寒，给我下迷药，还想借此毁我声誉，就是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哥，还想娶我，做梦去吧！”

“想到他就来气。”

“最可恶的是，因为他，我都没能与瑾姐姐好好说说话。”

......

陆朝颜着一身水蓝色的百褶如意月裙，因在家中，只大致将头发从后挽起，用两只银簪固定，几缕碎发随风飘扬，落在脸颊旁，未施粉黛，脸色还有些病态的白，细细瞧着，似个病美人。

一旁侍奉的青郁对此场景见怪不怪了，自家小姐自小就如此。喜欢无事之时碎碎念叨，写写话本子打发时间，尤其是生气的时候，都不知道能将话本子里的人编排成什么样。

她不由撅撅嘴，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那是平西侯世子，老爷惹不起。小姐哪要被禁足在家中，受这等之气。

大老爷刚从正六品的临州通判升到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虽只是升了一级，但也从临州到京城来做官了。

刚搬到京城新置办的府邸，府上尚且还处在大老爷升官的喜悦之中，却不曾想，刚踏入京城数天，才出了一趟门，小姐居然被那平西侯世子给盯上了。

要是平西侯世子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罢了，可那日在问雅楼里的做派，哪里是个良配。更可恶的是，居然以权势逼迫小姐做妾，还在尚书府举办的赏花宴上设计小姐落水。

思及这一桩一件，青郁恨不得偷偷把那侯府庶子套上麻袋，给暴揍一顿。

她不是陆府的家生子，她是小姐七岁那年捡回来的。彼时，她八岁，是街边的一个小乞丐。衣裳单薄的躺在雪地里，路过的人没有一个对她施以援手。她静静的等待着，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后来，她看见了小姐。她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又捡了回去，还吩咐下人好好照料她。醒来的第一眼，她就看见小姐在其身旁。窗外的阳光打在小姐的身上，是如此的美好，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女。

她还记得，当时小姐见她醒来，还是稚嫩的语音一字一字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一个人躺在雪地里？雪地是那么的冷，下次千万不要往地上躺啦。”

“我不记得了。”她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瓜子嗡嗡的。

“啊？那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你的家在哪里呀？那我要怎么才能送你回家呢！”

“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如果实在找不着家的话，就把我的家当做你的家吧！对啦，你的身体好些了没？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闻言，她抬起头来，静静凝视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话。随即缓缓摇摇头。

那时的她不记得过往，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的阿爹曾教过她一些防身的功夫。所以她恳求小姐将她留在身边，她想要保护她，照顾她。

瞧见青郁脸上的愤恨，陆朝颜停了话头，顿住笔尖，不由失笑，她也没想到自己刚入京就淌入一趟浑水中。

“等会把这话本子拿去书肆看看他们收不收？”

陆朝颜刚吩咐完青郁，就听见了碧染的声音。

“小姐，老夫人和大爷回来了。他们让你去一趟松鹤院。”碧染小跑过来，急急喊道。

松鹤院内，陆老夫人坐在一旁的塌上。

陆大夫人宋氏耐不住性子，自从她知道自家女儿被人觊觎之后，心里始终不踏实。可是，她不是一个强势的母亲，甚至有时她也会觉得自己太过于懦弱。

面对夫君与婆母的一言不发，她绞了绞帕子，轻声问道：“母亲，夫君，究竟如何了？那楚家同意认下这纸婚约吗？”

陆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瞧了瞧立于一旁的大儿媳，神色凝重地说了一句：“等颜儿到了再说。”

宋氏闻言，悻悻闭了嘴，陆大爷牵起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问祖母、爹爹、娘亲安。”

陆朝颜一到，就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陆老夫人见人来了，才不急不慢开口道：“颜儿，身体可好些了。”

“祖母，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心。”说着，上前在陆老夫人的身旁坐下，亲昵地拉扯着老夫人的衣袖。

老夫人瞧着陆朝颜脸色虽还有些许苍白，但气息平稳的样子，心下安了不少。

陆大爷看着自家闺女，轻叹一声。

“颜儿，你也知道我们曾与楚家，也就是如今的楚国公府有过一纸婚约。此次上京，也为两家能够相看一番，再做定夺。

但前些日子平西侯府的事实在闹的有些大，奈何阿爹官位小，不能将侯府如何。今儿个我同你祖母去了楚家一趟，国公爷说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人，承诺会依言履行婚约，但结亲之人还需商议一番，这几日便会给出答复。”

陆朝颜微愣，没想到因为此事，祖母和阿爹亲往楚家，主动提及婚事，要真的与楚国公府结亲，怕都是为了她......

但若真要与国公府结亲，她还是要细细斟酌一番。在她目前得到的消息中，楚氏子弟里，只有楚湛有官职在身，若能与之成婚，倒是会在今后少了许多事。只是，思及前几日不堪回首的会面，他怕是不会愿意……

陆老夫人见自家孙女呆愣住，亲抚她挽在自己臂弯的那只手，状似安慰，道：“颜儿，陆家作为清白人家，没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

我与你父亲对于你们这些儿女小辈，不求你们为了陆家前程荣誉，将婚事与那些高门大户捆绑在一起，只求你们一生都能顺遂安乐便好。

可侯府那小公子却逼迫你为妾，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做了。世道艰难，为正妻终归比妾室要好。对比侯府那个纨绔公子，我与你父亲想了想，楚家的儿郎品行应当不差，只是，要苦了你了啊。”

“祖母，千万不要这样说，你们为颜儿奔波操劳，已经是颜儿的不是了，哪能责怪你们呢？”要怪就要怪那天杀的纨绔公子哥。

“且女子嫁人，大多数人都说是另一种新生，可是这日子不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颜儿这个人，你们还不清楚吗？只要颜儿吃好喝好睡好，这日子无论怎么样，颜儿就会把它过的很开心的，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况且这楚氏子弟，大多都在京城，无论他们要我嫁给谁，我如果受了委屈，自然也可回家来，难道祖母会不要我了吗？”

陆朝颜亲切地靠在陆老夫人的肩膀上撒娇。

陆老夫人闻言，假意叱责：“你这说的哪里话，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也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母亲说的对，要是楚家人敢伤害你，或是让你受委屈了，阿爹第一个不饶他。”陆大爷愤愤不平道。

陆大夫人也表态：“颜儿，只要娘在，娘都会永远护着你。”

声音很柔和，但陆朝颜听着，眼眶里不自觉蒙上一层薄雾。

外人都道娘亲温婉贤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娘亲心底始终有些怯懦，不够果敢，许是外祖重男轻女的缘由，久而久之，便养成这副性子。

“行了，都别伤春悲秋了，搞得气氛死气沉沉的。颜儿，这几日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外出，等国公府的消息传来后，再行商议。”

陆老夫人一锤定音，大家也自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好啦，祖母，我知道了。你看，我像是那么贪玩的人吗？”

陆大爷悄悄瞥了她一眼，心想难道不是吗？

————

夜色渐深，楚国公府的正院灯火通明。

一身着碧青色衣裳的妇人正与墨衣男子吃着晚膳。

妇人有些心不在焉，放下手中竹筷，拉扯着眼前男子的墨色衣摆，正色道：“夫君，今日陆家老夫人与陆大人登门拜访，你说，这纸婚姻的人选应定何人为好？”

眼前的男子正是楚国公，而坐于他身侧的妇人则是当朝长公主。

楚国公轻叹道：“这门亲事本就是我们这一辈人要去履行的。当初父亲本有意让二弟求娶陆三娘子，只是阴差阳错，二人皆有了相守之人，便不再提及。没想到却落在了孙辈身上。”

长公主忆及近日听到的消息，语气中不自觉带了点怜惜：“听闻陆家本想过些日子两家相看一番，走个形式，若无意便将婚约作废了。

却不曾想，陆二姑娘刚进京就遭到平西侯府世子不断骚扰，扬言要纳她为妾，甚至还有风声说陆二姑娘尚书府落水一事，也有他的手笔。想来陆家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想到楚家求助。”

闻言，楚国公一脸气愤，重重敲打了下台面，一只筷子闻声落到地上。

“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也就他们侯府那老太太一直纵容着，要是哪天让我遇着他了，我定要替林平之好好管教管教他的儿子。”

转而又恢复面色，轻言轻语道，“夫人，可有了合适的人选？”

长公主思索了一阵，缓缓开口：“夫君，你觉得湛儿如何？二弟一家虽有适龄的儿郎，但碍于之前差点定亲的事，我觉得还是不太妥当。湛儿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却迟迟不愿成婚，我也是忧心的紧。那小姑娘想来品行不差，现如今，我虽有意，但也不知他愿不愿意？”

“我觉得可，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就去过问下他的意见。”

说罢，楚国公欲往门外而去。

“父亲，母亲，不用过问了，我愿意娶陆姑娘。”

楚湛一身绯红官袍从门外走了进来，想来是刚刚下职。他伸手向国公夫妇行礼，然后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长公主闻言一喜，问道：“湛儿，你当真愿意？不骗母亲？”

楚湛不由失笑，走上前来扶着长公主刚站起的身子坐下，说道：“我骗你们做甚？要是不愿意，我就直接拒绝了。我曾在祖父书房看到过陆老爷子的信，他也算的上是我的半个良师。

况且，如今朝廷局势不明，陛下和那些党争臣子心里也不愿我娶一个高门贵女，再添助力。倒不如就娶这陆二姑娘，也算全了两家情谊。听说上次她落水是自救，如此有勇有谋的姑娘，我娶了，倒是我高攀人家了。”

长公主听见他愿意娶妻，自然乐呵。她作为皇室中人，自然知晓朝堂的弯弯绕绕，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理会。罢了，有儿媳妇了便好。

“但此事，儿子想向陛下求旨赐婚，还望母亲多等几日，勿要心急。”

“我们两家本就有婚约，为何还要赐...”还未说完，国公夫人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若是陛下赐婚，那平西侯世子便是再如何，也要顾忌陛下，不敢对陆二姑娘如何。

楚湛见母亲了然，不再多说，行礼过后便告辞回了思澜居。

是夜，屋外月光皎洁，繁星点点，偶尔顺着夜风送来几缕淡淡的花香。屋内楚湛端坐在书案上，细细书写奏折，那封请命赐婚的奏折。

良久，只听得他低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