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颜,我昨日放在你身上的东西呢?”
陆朝颜从思绪中回神,怔忡了片刻,随后一个转身,在妆匣里取出物什。
她将其递给楚湛。
楚湛接过,双眼注视着手上的那枚玉牌。他细细摩挲,只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陆朝颜看着那东西,眼底闪过一丝愕然。昨夜她没有仔细瞧瞧,就将它放了起来。如今,再见到时,心中诧异。
这玉牌这么那么像她曾给瑾姐姐的那枚,只不过它更宽些,就像是……是两块一起拼接而成的。
“阿颜可是认得?”楚湛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陆朝颜颔首道,“曾在许多人身上见过,只不过他们的更小些。言澈哥哥,你应该也见过的,平西侯世子身上就有一块类似的。”
“平西侯也有的。”他微微蹙眉。
若是他是踩着他们的血肉上位的,那么这桩案子就更加棘手了。
窗外雾气渐散,隐约可见人影幢幢,往这边走来。
陆朝颜思绪万千,脸色变了又变。
忽然,一股香味从外间传进,似乎还带来了些清晨的露气。
“湛哥,我就知道你醒啦!”江清涯拿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从外头走进。
他一把放下手中的包子,一把扑过去作势要拥抱楚湛。
陆朝颜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他胸前的伤还很严重。”
说这句话时,陆朝颜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被察觉的严厉。
闻言,江清涯耸拉下脑袋,“我知道的,嫂子,你看我像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说罢,他拿出两个大包子来,递给他们,“湛哥,嫂子,快尝尝,这是南门那边街头的阿叔做的,味道还与当年一样好呢!”
被他一说,陆朝颜顿觉肚中饥肠辘辘。她轻咬了一口,汁水顺着薄薄的面皮流出来,混着一点儿葱香与肉香,是挺不错。
楚湛靠着床头,也咬了一口,确实还是当年的味道。
“怎么今日还绕道去了一趟城南那边?我听闻那位大叔的摊子可是人来人往,你怎么能挤得进去?”
那当然是因为他去得早啊!昨夜,他听闻湛哥遇刺的消息,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奈何他家老头子不允他去国公府,将他扣留在屋里,今晨,他可是趁着老头子去上朝的功夫才能逃脱。
他嘿嘿笑了两声,“那湛哥喜欢吃吗?”
“谁会不喜欢呢?”
“是啊,这几日可是明姐姐的祭日,她可是最喜欢这家包子了,我买来吃了,她一定很开心。”
“什么歪理?”
“才不是呢?明姐姐她可是最喜欢我了,她对我,可比明轩那个家伙好多了。”江清涯一脸骄傲。
“你又在说我坏话?□□。”明轩毫不客气道。
明轩也没想这么早就来楚湛屋里,可是他刚刚恰巧看见他们屋门开了,还以为他又出了什么事,索性就赶了过来,甫一进门,却没想到就听见江清涯的声音,他竟还在讲他的坏话。
闻言,江清涯转过头来,丝毫没有在国公府见到明轩的讶异,回怼道:“我说得又没错,明妤姐姐就是更喜欢我嘛。”
明轩踱步而进,瞥了一眼他,就不再分给他一个眼神,直直地走到楚湛跟前。
“怎么样?伤口可还有裂开?”
楚湛面色微白,摇了摇头。
“无事。”
眼见明轩真的不给楚湛再看看,当事人都未急,江清涯先急了。
“他说无事就真的无事啊!明轩,你是糊涂吗?湛哥那忍耐力是常人可比的?”
他拦住明轩的去路,压着他的药箱子不动。
“放手。”明轩说道。
“我不放!”江清涯也毫不退让。
“你难道对你的医术那么自信吗?”
明轩眼睑微垂,苦笑了两声。
眼见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陆朝颜正欲开口劝说,就听见明轩说道:“你不放开,我怎么去看他的伤口。”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还有,疗伤之地,人多不宜,你们就先出去吧!”
江清涯还想要说些什么,抬眸之间,瞅见楚湛投来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门外走去。
陆朝颜也认为此时气氛不对劲,脚步缓缓跟着江清涯后头而去。
一墙之隔,屋内,沉默寡言,明轩动作娴熟地替楚湛看伤换药,而屋外,却吊儿郎当。
江清涯一会儿踢一脚花盆壁,一会儿抱着廊柱磕头,一会儿抱臂来回踱步……好不消停。
陆朝颜静静站在一旁,也不由被他制造的声响吸引过去。
“江小公子,要不歇会吧!你今日一早就来了,想必也累了。还有,我刚刚听着小轩大夫和你们是在说什么往事吗?我瞧着你们看起来不开心。”
江清涯挠了挠后脑勺,心想表嫂也是自家人,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嫂子,你过来,我跟你说,其实是这样的……四年前,那时,楚淮大哥还没有离开,我们几个好友经常相聚在一起,谈天论地喝酒走巷,好不快活。那时,楚淮大哥会带着岚岚姐,白家兄长也会与明家阿姊一同出现,湛哥总说我聒噪,可是那时湛哥的聒噪程度可是丝毫不亚于我的。”
他说着说着,伸手拍去肩上的落叶,叶子在空中打了个转,陷入泥土之中。他的眼神忽然落寞了起来,不复方才的熠熠。
“可是,有一次,却出了意外。”
“我还记得那天还是上元节,满城花灯,烟花齐放,很是喜庆。白家兄长与明家阿姊想去外头瞧瞧,我们索性就一同出去了。后来,街头的人太多了,我们与他们走散了。
再见到时,明妤阿姊浑身湿透地被白大哥抱在怀中,无论我们怎么索问他们缘由,他们也只给出一个回复,那便是失足落水。可是,如果真是失足的话,白大哥的手里怎么还有划痕呢?
可是,他们不愿意说,我们也便没问了。只是那时听坊间传闻,教坊司有位女子在舞剑表演上误划了客人的手,被管教了起来,那时,人人都道那女子今后的路难了呀。
其实,我们也怀疑过那位受伤的客人是白大哥,可是白大哥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怎么会进入教坊司呢?而且还带着夫人一起,这着实说不通。
于是,我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从那之后,明妤阿姊却终日郁郁寡欢,时常盯着一些地方出了神,我瞧着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亭子、一棵年老的树、一个没什么风景的小池……
我们几人便又联想到了前段时日的传闻,虽难以置信,但还是认为这件事是白大哥做错了。
再后来,不知为何,明明阿姊的病情有所好转,可是有一天,却又恶化了,她口吐鲜血,咳嗽不止。
当时阿姊的病都是明轩在照料,他那时也是心高气傲,认为阿姊当时的情况是在吐瘀血,不甚严重。可是夜里,阿姊又复发了,明轩匆匆赶来,尽他所能,施针按穴,却无济于事,天光乍现,小院一片缟素、啜泣声起。”
江清涯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坐在了屋前的台阶上。他伸手摆弄缝隙里长出的小花,嘴角微扬,又迅速落下。
明妤阿姊不喜欢那些寓意着大富大贵的花种,就喜欢这些不知名的小花。在她生病的那一年里,他曾多次见她悉心照料木槿。可是思齐先生曾说过,在阴阳五行观念里,木槿属阴,朝开暮落,几近哀思。
他想不明白,为何明妤阿姊要对它情有独钟?
“从那以后,明轩话更少了,他常常刻读医书至夜半时分。每年到了这么几日,他总会消失不见,不告诉任何人他的行踪。可是,他不就是去了那个小院吗?其实我们都知道的。”
最后一句,江清涯说得极轻。
“可是,现在他每日那么劳累,就能够成为神医了吗?还不是这一副样子,有什么用?还不如放松放松。”他瞥了一眼远处的窗子,一拳头落在了石阶之上。
“其实他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陆朝颜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也明显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愣怔了一瞬。
片刻,她道:“因为你们是他心中重要之人,所以他在乎。不仅是他,你、言澈哥哥,亦或是你们的其他好友,你们心中亦是这样想的。”
她转过头,如丝绸般的墨发自脑后扫过肩前,“你们说我说的对吗?言澈哥哥?”
男子神色清冷,眸中渐生波澜。女子看似询问,实则话中坚定,他不由失笑,“对!”
江清涯心思笨拙,可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愤愤地站起身来,三下两下就立在了楚湛身旁,扶住他另半边身子。
“湛哥,你怎么出来了,你这伤口得静养,快进屋里躺着,而且这日头马上就要变大了,你出来,可是很晒的。”他瞅了一眼另一侧的明轩,语气责备,“我看也不用叫什么小轩大夫了,就叫小轩庸医得了。”
“搞得好像他要求提出来,你能不应他一样。”明轩扯了扯唇角,小声嘀咕。
随后他露出一个笑容,“嫂夫人,他,我就交给你了。”
明轩拉过楚湛的衣袖,递到陆朝颜跟前。
她也不好推脱,接了过来。衣袖被拉过的一刹那,楚湛身体忽然打了个转,靠在了她的肩上。
“诶诶诶。”江清涯从后头没能拉住他,他甩了甩手道,“你干什么?差点都撞到湛哥的伤口了。”
“湛哥,你疼不疼?”
明轩冷笑,他做什么?他自然是在帮他的好兄弟了。他瞅了一眼一旁还在寒暄问暖的江清涯,真是没有眼力见,好在媳妇是个傻的。
他一把抡过他的肩膀,不一会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了,他们消失于这方小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