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长空黑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夜色深重，无月无星，过于压抑的天幕漆黑一片，唯有瑟瑟耸动的夜风，带着绝望的气息将万物包围。

无光的房内氤氲着清冽的香气，馥郁的芬芳令人魂牵梦萦，躁动的身体受到安慰后瘫软得没了力气，只想被这些香味包裹的更紧一些。

晦暗处站着一个人影，察觉到床上的人醒来，人影微微动了一下。

“谷风……”温顺柔情的唤声一如从前。

人影却立即转过身，抬脚便打算离开。

“站住！”柳幼湛匆忙下床，因跑的太急险些被凳子绊倒，后觉方才语气过于生硬，于是立即放软了音调，“等等……”

谷风却还是跨出了几步，且冷声制止了他的靠近，“别再过来了。”

柳幼湛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站住了脚步，白皙的脚被地砖染上寒意，他不禁颤抖了一下，“多谢你不计前嫌的帮我。”神印残留的灼热逐渐消失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只是暂时压制住了，神印已经到了极限，往后发作的时间会越来越短。”黑暗中，谷风的声音又有传来。

“那下次你还会帮我吗？”柳幼湛轻声询问，好像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看不清谷风的脸，见对方不语，便又继续道，“先前……都是青链骗我，她说只要有你的血就能祛除神印，那时你又不肯陪我回炽坤，我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谷风幽幽道，“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你还是怪我……”

“我不怪你，也不会伤害你，会依你所愿了结了这一切。”

柳幼湛闷咳了两声，单薄的身子止不住轻颤，“那先前的两清不算数了好不好？谷风……你管管我，我还不能死……只要你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够了！”谷风深吸了一口气，面前的凡人眼尾发红，眼角洇着泪，淡漠又绝望的脸上带着恳求，与多年前的那张脸重合，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有过这边懦弱害怕的时候，“你在期待什么？你觉得你可以为我做什么？”

做什么……柳幼湛低眉，他于谷风而言连一时兴起都算不上，如果长得好点、识趣一点或许他还能搏一搏，可惜……他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平庸的相貌与卑劣的天性并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可能，先前的迎合，在谷风的眼中也只是不顾廉耻的求欢罢了……或许，从头到尾谷风想要的心悦诚服并非是两厢情悦的陪伴，而是屈从、臣服。

“天道无情，万物皆等，想做到无念清净并非一件易事，一开始还能坚守本心，可时间长了，过多的鲜血难免会让你产生了质疑，比如说……神族，既然能算是你的同族，想必你和他们处的很愉悦吧，神族陨落时，你一定经过了万分纠葛与踌躇……”当初他说过他不能出手相救，而并非不想，本该无情却生了善念，便很难再做到袖手旁观。

“不要再说了！”谷风冷声打断他。

“我可以做你的刀，在你迷惑的时候划你一下，提醒你该做什么。”柳幼湛转身从枕下摸到匕首，递向他的所在之位，“这是十五岁那年，师父送我的，以此明志，如果我所言有虚，你大可以直接用它将聚魄珠挖出来。”

谷风抬脚缓缓走近，声音极冷，“你在提醒我，与其放弃你另觅他人，倒不如用聚魄珠威胁你，逼迫你永不背叛。”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逼迫。”柳幼湛嘴角噙着笑，“若能活命甚至长生，我求之不得。”

周遭香气变得淡薄，谷风抬起手越过面前的匕首，温热的指尖攀上他的衣襟，稍作拉扯，殷红的印记便露了出来。

柳幼湛讨好的抬起下颚，得来的却是被大力的推了出去，他跌坐在地上，掩下眉间的森寒与烦恶，不明所以的抬眸望过来。

下一刻他又被从地上拖了起来，谷风扼住他的后颈，将他推到在床上。

他无措的趴着，谷风从未带他如此粗鲁，纵使之前气他假意，也不曾如此气愤，他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身子，闭上眼等着接下来的一切。

身后却安静的可怕，冰寒的冷意浸染全身，让人止不住的发抖。

“……谷风。”他低唤了一声，转身回头望去，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除了残留的香气，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不动声色的握紧，直到指尖发白，鞘上的花纹硌得掌心生疼，才不甘心的放开来。

天寒，北风萧瑟，刮在脸上免不了有些疼痛。

辰时已过，练武场上的弟子还在操练，正以彼此为对手持剑切磋。

远远望去长剑反转，熟悉的两个身影并非势均力敌，前者剑法卓绝，扬手便是极其优雅的弧线，却也变化繁复至极，出招之快让另一个人全无思索的余地。

不到一会，后者便落了下风，一个不留神，手中的剑差点被挑了出去。

“你又分心了。”林司南不悦的收回剑。

“对不起，师兄。”谢灵真垂下头，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自从灵脉重续后他出招的速度和力量都明显弱了不少，到如今有些比他晚入门的都能轻而易举的胜过他。

他本是弟子中的佼佼者，要不是灵脉被废，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了。

林司南叹道，“灵真，应敌的时候分心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你的对手不会手下留情，他们会抓住一切机会至你于死地。”

谢灵真头低的更低了，“师兄你别生气，我知道是我没用，我会勤加练习的。”

林司南叹了口气，恰巧一个弟子跑了过来，“林师兄，尊主找你。”

“我马上过去。”他点头示意，转而摸了摸谢灵真头道，“好好练。”

“知道了，师兄。”谢灵真乖巧的冲他保证，又盯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很久，方才收回目光。

还是跟从前一样，师兄从来不会回头，也从来不关心他真正的想法，虽然知道师兄是担心他才会对他如此严厉，但免不了还是会难过，甚至憎恶自己的无能。

“司南哥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周绸缪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我陪你练吧。”

“嗯。”谢灵真点点头。

比起林司南的剑法，周绸缪要温和不少，能迁就的尽量迁就。

察觉到了他放水的动作，谢灵真的剑招越出越快，腕间的力量虽有不稳，但比起方才明显强硬了许多。

“慢点灵真，你的灵脉承受不……”周绸缪好心提醒，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可以，你不必让着我！”他生来就天赋过人，就算灵脉有损，也不该是个弱者。

深知他的执念，周绸缪也不敢再敷衍，使出全力应对，很快谢灵真便感觉到吃力，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

似乎嗅到不同寻常气息，不少弟子往这边看来，他们的表情有好奇、有担忧、有惋惜……唯独没了艳羡……

谢灵真咬紧了牙关，他不甘心，不甘心总是输……除了师兄他不想输给任何人……

“九章十三式，探海抄水，一章五式，点合谷穴、下椎至阳穴，八章六式，抱月投林……”清冷的声音响起，清澈柔和，宛如清泉流石。

周绸缪还没反应过来，谢灵真已经依言出剑，银白的剑如白蛇吐信，翻转间游走四身。

“十二章第一式、第十式，射雁、盖拦式、套月反刺，五章六式。”

泽恩剑法的剑招被拆分重组，原本飘逸凌厉的剑法，变得飘忽不定，刁钻古怪且招招攻人要害。

周绸缪招架不住的往后退，根本来不及进攻，只能一味避让，谢灵真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虚实并用，路数越发的阴狠起来。

“金燕横空、闭门降龙、十章三式、八式、点厥阴穴、华盖穴、丹田穴……回刺！”

森森剑影，矫若游龙，最终谢灵真的剑停在周绸缪的眉心，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只要再近一点，长剑势必要穿过整个头颅。

“是我输了。”终于结束了，周绸缪捏了一把冷汗。

谢灵真收回剑，目光看向台下。

众弟子也看了过去，树前站着一人，墨色的披风，里衣的领口有些高，他又缩着脖子，只露出半张脸，白皙胜雪的肌肤，琥珀色的瞳孔，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和。

周绸缪冲着他挥了挥手，“师、幼湛哥哥。”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输了不开心的样子。

听到他的唤法，谢灵真眉头微蹙，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反应过来又立即回过头，对着来人恭敬的行了一礼。

其他眼尖的弟子看出是泽恩宗的客人，纷纷行礼，有一个大胆的弟子拱了拱周绸缪的手臂，低声道，“这是哪里来的高人？周师兄相识的话，不如让他也指点指点我们。”

周绸缪道，“你确定你能跟得上？方才的招式要是做不到连贯，便处处都是破绽，也就是灵真觉悟高，你还是算了吧。”

想当初他初见柳幼湛调教门下弟子时也是这种想法，后来足足练了一月才将他这些古怪推衍的套路练顺，可他的变化与刁顽远比自己熟悉剑招的速度快多了，要做到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实属不易。

那个弟子却不死心，冲着柳幼湛又行了一礼，“不知阁下师承何处，能否指点一二。”

柳幼湛抬眉笑了笑，并未作答。

“你还真会见缝插针，先打赢我再说吧。”生怕对面的人嫌烦，周绸缪揽过同门的肩膀，将人带到一边。

谢灵真走下台阶，又走近了几步，难得洋溢着笑意，“多谢公子指点。”他微微低头，精致的脸上带着些许女气的娇羞。

“谈不上指点，你若不是灵脉有损，今时今日怕是连司南君也比不上你，更别说我这个废人了。”真是可惜了这上乘的天赋。

谢灵真正色道，“在灵真心中，公子从来都不是废人。”

“你说话还是这么好听，我先前对你也没什么好脸色，你就一点也不气我？”

“……公子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你倒是乖觉。”柳幼湛往前走了一步，“我还以为你只会对林司南说这些话。”

“这……公子怎会这么想，我……”

实在难以掩饰的慌张，柳幼湛勾起嘴角，“我只是随口说说，不必那么紧张。”

谢灵真松了一口气。

柳幼湛看着眼台上还在比划的弟子，“以你的天赋，与其照着死路子练下去，不如另觅一条出路，这些旧式说不定早就被旁人看穿了，何不试着改变看看。”

“另觅？我真的可以吗？”

“很少有人第一次就能将拆分后推衍的招数使得如此连贯，你确实是特别的。”柳幼湛浅笑道，上一次令他如此满意的还是十年多年前的萧明磊。

谢灵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清秀的脸上带着稚嫩，像一株未受污浊的白梅。

记得初见之时他也是这般模样，青涩又干净，不然柳幼湛也不会想也不想将人买了带回来，原本以为这个买回来的东西会念在这份恩情上会永远忠于自己，至少能带来些许安慰，没想到回来不过三日他便拜在林茂门下，成为林司南的师弟。

“怎么不见司南君？”柳幼湛随口问道。

谢灵真回道，“师兄被师父叫去了。”

“我还以为他在哪偷懒，看来这凶手一日不除，司南君是一日也不得闲了，我听说晴和派也来人了？”

“嗯，是晴和新任的掌门，秦窈。”

“女子？”

谢灵真点点头。

“想必是个美人吧。”柳幼湛淡然一笑，若有所思的眉眼间带着狡黠。

“公子……笑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之前跟司南君一起喝酒，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既然机会难求，那便不如亲自动手，他倒要看看永失挚爱的的威胁和理智哪个更胜一筹。

“是谁？”谢灵真脱口而出的追问，比想象中还要急切。

柳幼湛故意想了片刻，“他没说……我就在想会不会是这位秦掌门。”

“师兄不可能喜欢她！他们见了不过数面，师兄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

“很少看你这么激动。”柳幼湛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不易察觉的玩味，“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误会……对他们二人都不好，所以才想着解释清楚。”

柳幼湛道，“不是她也会有其他人，司南君这杯喜酒逃不掉的，啧……也别知道哪个有福气的能够独占他。”

谢灵真脸色苍白，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柳幼湛侧悲哀的盯着他泫然欲泣的脸，这样的表情，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不成林司南一点都没看出来他这师弟对他不轨的心思？还是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