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长空黑 第10章 第十章

柳幼湛想起先前来时的场景，狐族爱嬉闹，这里本来是一片苍翠，有似锦的花丛，连绵不绝的桃林……

如今繁花落尽、树木枯萎，就连曾经辉煌的大殿也破败不堪。

“什么人，胆敢擅闯狐族。”暗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

姑射吓了一跳，往上看去一女子身着谈蓝色纱衣，脸上蒙着面纱。

柳幼湛绕过身前的谷风上前一步，“当初狐族给我的承诺还算数吗？”

“你是……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女子一惊，随后举起手中的鞭子用力一挥。

谷风飞身上前，一个反手接住了鞭子并狠狠甩了回去，“我们并无恶意，还请姑娘自重。”

柳幼湛自他身后探出头，对着水色微微一笑。

“真的是你……你不是死了吗……”水色往后退了一步，“竟然还活着？”

当年的滟水之战狐族并未参与，只是后来听说泽恩宗主以身殉道、泽被苍生，将妖族尽数斩杀于滟水之畔，凭一己之力阻止了这场大战。

怎么可能还活着……

柳幼湛走上台阶，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如你所见我还活着，今日我来是找狐族兑现当年的承诺，带我去见始安。”

“……他不在，你想要什么大可以直说。”水色收起鞭子。

“一观曩时台。”

“这不可能，你还是走吧。”

“你知道我并不是逆来顺受之人，狐族敢毁诺，我便敢硬闯。”他后退一步，将谷风推上前。

姑射又是一个白眼。

“我们此来并无恶意。”谷风无奈道，“只是想借曩时台寻一人，还请姑娘通融。”

水色冷哼道，“不是我推脱，你说的这件事根本就……算了，你们随我来吧。”

二人一鹿随她绕过大殿，走进一处山洞，洞中还算宽敞，借着水色手中的狐火勉强能视物，只是越往里走越是寒冷，明明是初夏，这里却如寒冬一般，一路走来所到之处皆是死相，似乎除了他们这里再无活物。

姑射退后了几步，“我还是在洞口等你们。”说完便退了出去。

水色看了她一眼也没太在意，只是没想到柳幼湛如今竟然和妖厮混在一起。

行至深处她才停下脚步，有风迎面而来吹起她的面纱，这才看清她早已溃烂的另一半脸，除了红色的血肉，还能看见点点的白骨，“曩时台就在前面。”

柳幼湛道了声谢绕过她走了出去，外面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山谷，四处都是枯木腐烂的味道，半空中悬着一块巨石。

“别过去。”谷风拦住还欲一探究竟的柳幼湛，“这么浓的的血气你没闻到吗？”

“怎么会这样？”他看着靠在壁口的水色。

“这便是曩时台，不过你也看见了，早就石化了。”水色轻声道，“青丘与曩时一脉相连，青丘既毁，曩时又怎能幸存。”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柳幼湛绕过谷风双手捻诀结印，他将灵力注入阵中向曩时台推去欲唤醒神器，还没碰到那块石头，结印便被退了回来，他被逼的退后几步。

谷风道，“你强试也无用，神器在遇上威胁时才会石化，只有解除威胁才能唤醒它。”

“是，只不过……我狐族倾一族之力都未能阻止此次灾厄，你们二人……还是走吧。”水色拨开脸上的头发，将脸全部露出来，“看见了，这便是与神做对的下场。”

看清她被毁的脸，柳幼湛抿了抿干涩的唇，“神族不是早在千年前陨落，如今你口中的神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水色深吸了口气，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走出门外恭敬的跪下来，狐族最年轻的长老，受族群尊重爱戴，如今却跪在碎石遍布的大地，行着狐族供奉神明时最高的礼仪，她艰涩的开口，“当初你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诛杀数万妖众，不知能否……助一助狐族。”

“刚刚不是还劝我们离开，现在怎么又跪下了。”柳幼湛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眼含鄙夷，“水色……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啊。”这做派无非是想让他替狐族卖命甚至送死。

“不必讽刺我，如果你不愿我也不强求，刚刚的一拜算是狐族不能践诺的赔礼。”水色坦然道，“我送二位出去。”她挺直了脊背，从容的转身在掌心燃起狐火引路。

谷风跟在柳幼湛身后，看着他别在身后的双手，十指纤细白皙骨节分明，指甲泛着微微水红色。

前面的人突然踉跄了一下，幸亏及时被人扶住，柳幼湛眼前一下漆黑一片，头顶传来谷风轻柔的声音，“当心。”

柳幼湛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反而紧紧握住他递过来的手。

水色听到了身后的声响，将手中的狐火燃得更旺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发病，柳幼湛微微皱眉，看来姑射的生源之力远远还不够。

“已经到出口了。”谷风看他的不对劲，并未松开他的手。

柳幼湛眨眨不能视物的双眼，一只手抚着发疼的胸口，“扶着我一会。”

“好。”谷风腾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感卷到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要不要换其他法子？”

姑射迎了上来，看出他们这是无功而返。

“哪里还有其他法子。”柳幼湛轻叹，“水色，你既然想让我们帮你，总该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水色戴起面纱，“看你的样子，想必那场大战也没讨到好处，还是请回吧，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

“不瞒你说，我来狐族借曩时台一观是为了找我师兄，我用尽了所有法子都寻不到他的踪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别怪我没提醒你曩时台噬魂，探寻过去在神族是大忌，神造曩时台是为了告诫众生执念不可太深，一探究竟终会被伤，唯有放下方得始终。”

“他是我的师兄，我必须找到他。”柳幼湛道，“还是说说吧，狐族到底怎么了？是谁取走了句芒的精魄。”

闻言，小鹿抬眸。

水色震惊的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曾经的青丘早就被相柳血毒毁于一旦，纵然九尾耗费所有神力也不可能为大地带来生机，除非她将春神句芒封印在此，我没猜错的话，那棵扶桑树便是封印句芒的地方。”

“主人的精魄……一直在青丘……主人他真的还在……”小鹿看着高耸的扶桑树，干枯的枝干毫无毫无生机，她想起来了，主人曾经种过一棵小树，他说过等树长高就带着她一起纳凉。

“主人？你到底是谁？”水色戒备的看着这头鹿。

她高傲的仰起头，“你只是狐族的继位长老，还不配问我的名字。”

柳幼湛解释，“她是句芒的坐骑。”

姑射瞪了他一眼，“我乃姑射仙子，曾掌管世间风雪，春神是我的主人。”她愤怒的看向水色，“没想到青丘竟敢为一己之私禁锢神明多年。”若不是被夺了生源，她一定要将此地夷为平地。

水色曾听老一辈的说过，春神身边时常跟着一名清冷如雪的仙子，冷艳的面容碧绿的瞳孔，名曰姑射。

“青丘从未禁锢他的自由，为保他精魄我王耗尽生源，若不是如此神魔大战我王未必会身陨。”水色指了指那棵凋零的树，“王用她的神力将这一丝精魄与扶桑树融合，期盼有朝一日春神能够醒来解救青丘，千年来这里的繁花似锦，空翠湿衣确实是仰仗的这一丝精魄。”

“所以句芒醒了？”柳幼湛找了一处坐下，他拉起谷风的手不动声色的将他的灵力渡到自己体内。

谷风站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的侧颜，纵容他的任性行为。

水色摇头，“只有一丝精魄，就算是神……这只是我族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你说你脸上的伤是被神所伤，是另一个神带走了句芒？”

姑射走到水色面前，“究竟是谁？”

“大约六年前，始安带回来一个人，准确说是半神，一个拥有多种神力的半神。”水色面色变的有些扭曲，眼中净是恨意，“她为取春神精魄，将所有狐族献祭，你们闻到的腥气，都是我族众的血肉。”

姑射皱眉，“祭祀？”

“这么多年句芒的精魄早就与扶桑树融合，要留精魄完整自然需要血肉滋养，否则一旦剥离他的精魄便会消散，这个半神为何对句芒如此执着？”柳幼湛看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他实在不解，没有生源的精魄根本不会有太多神力，若是这个半神为了神力为何不取狐族的生源，可看水色的样子她的生源并未受损。

水色道，“春神的精魄能疗愈一切伤口。”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见他不怀好意笑了一下，姑射顿时大惊，“你也想夺我主人精魄。”

“我说不想你信吗？”他对姑射道，“我若真想你又能奈我何？”

“他是四季的神明，天地万物都受过他的恩惠，你怎敢……”

“稍安勿躁。”水色拉住发狂的小鹿，“他不会的……春神能与扶桑树相融，便也能融入其它的容器，长久寄生宿主迟早会变成没有灵识的空壳陪春神一起沉睡。”

“那那个半神求什么。”

“他是神躯，不同于俗物，我也不知道这一点对他是否有威胁。”水色对姑射道，“你知道吗？”

“谁也没试过，何来结果。”姑射又对柳幼湛道，“不过你这种凡人俗物肯定是受不住主人的精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难道就没有炼化句芒精魄的法子。”

水色与姑射一怔，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冷酷且残忍，又过于聪慧多智。

柳幼湛看着她俩的神色，知道自己猜对了，“看来这个半神知晓其中门道，说不定句芒的精魄早就被炼化了。”

“不可能……”姑射极力忍住想咬死这个人的冲动，“红莲之火……早就灭于天际，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炼化神明的精魄。”

真是可惜了，柳幼湛无奈叹了口气，他松开谷风的手，试着将灵力运转全身，“话说回来始安竟然会带一个外族回青丘，看来这个半神长得很美。”

水色回想起他的样子，“皎若秋月夭桃浓李，一颦一笑占尽风流。”

“你跟始安倒挺像。”柳幼湛摸了摸鹿角。

姑射用力顶了他一下，“闭嘴吧你。”

“嘶。”柳幼湛吃痛收回手也没恼，“始安这个卫族神将，竟连一个半神都敌不过？亏你们还自诩神族之后，到头来被一个半神灭了全族。”

水色气道，“那是因为她融合了诸神之力，并扼杀了始安的灵识，变成一个供她驱使的傀儡。”

听到傀儡二字，姑射的毛全都竖了起来，本能的离柳幼湛远了一些。

没有句芒的精魄，青丘会一直被死气萦绕，曩时台也会继续石化下去，“看来只有寻到句芒的精魄这一条路了……”

“你要去找主人？”鹿脸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人。

水色道，“要想查看曩时台，就必须寻回春神的精魄，说到底你也是在帮你自己。”

“你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半神的对手，便想哄我去找人，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知道你从不吃亏，这次算我欠你。”水色无奈的笑了笑。

“去找句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要你一半的生源。”柳幼湛对她道，“现在就要。”

“好，我也有一个条件。”水色一口答应，只要青丘能有一线生机，哪怕是死她也在所不惜。

“你说。”

“你带上他一起去。”水色冲一块碎石招了招手，一个灰色的影子刚探出头又缩了回去。

她叹气将影子拉了出来，一个少年被推到柳幼湛跟前，少年面容被毁了大半，满脸歪歪扭扭疮口只有一双眸子出奇的明亮。

柳幼湛呼吸一滞，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谷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微微低头耳语道，“怎么？你认识他？”

“不……”柳幼湛勉强站住身体，强迫自己镇定，他对水色道，“我此去并非游山玩水，你确定要我带上这只九尾？”

水色轻轻抚过少年彰显身份的红色祥云印记，“他也该长大了，狐族中唯有九尾天资最高，这是他生来的责任。”

柳幼湛皱眉，狐族中九尾最为珍贵，自从九尾神狐身陨，本以为这么多年青丘只诞生了始安一只九尾。

“若他死了，我可不负责。”柳幼湛看着少年额间昭示其祥瑞的标记，强迫自己认清现实。

那个人早就死了……

“一言为定。”

“他要你的生源，你不要答应他。”少年抓住水色的衣角，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我们只有这条路了，记住我曾跟你说的。”水色推开他，抽出鞭子幻化成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插进自己的胸口。

她忍着痛咬着唇，倔强的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生源被活生生的挖出来才低低的吐了口气。

一颗水滴形的生源出现在众人眼前，映射出柳幼湛幽暗的眸子。

他伸出手将水色的生源握在掌心，催动灵力吸食里面的力量，不消片刻水滴的光华不到原来的一半，柳幼湛才将生源还回去。

水色额头上早就蒙了一层冷汗，刚失了一半的生源让她变得格外虚弱。

姑射对柳幼湛道，“我随你一起去找主人。”

“你还是留下吧。”柳幼湛拒绝，“我不想带两个累赘。”说完他看了一眼正怨恨的看着他的少年。

“好……那你把这个带上。”姑射强忍住脾气，凭空幻出一把赤伞，“这是斩灵伞，危险的时候能护你周全。”

“你还藏着这种好东西。”柳幼湛挑眉，“我取你生源的时候你为何不用。”

“你绑着我，我怎么用。”小鹿终于爆发，“还嫌我累赘，这一路上你的包袱都是我背的，我变成今天这样也是你害的……算了，这些都过去了，我不和你计较，只是求你……一定要带回主人。”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带着低低的哭腔。

柳幼湛抬起她的鹿脸好奇的打量，“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畜生哭，可惜美人计苦肉计对我都没用。”

姑射挣开他的手，一蹄子踢了上去。

还没等柳幼湛做出反应，谷风用力一拉将他护到身后，同时拔出剑指着姑射的脖子。

小鹿大惊连忙收力，脖子一甩挡了过去，幸亏收的快，不然……她惊恐未定的坐在地上。

会不会过于紧张了点？柳幼湛看着身前的人，这个人到底所为何求……

他不动声色的拾起赤伞细细端详，“这东西怎么用？”

“用灵力催动。”姑射咬牙道，“你有神族的生源，用它自然不在话下。”

柳幼湛随手将伞扔给一旁的少年，“拿着。”

少年一愣，看了看水色的脸色也不敢拒绝，只能乖乖的捧着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