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条项链上得有些仓促,我觉得还需要再斟酌一下。”轩意宁点点头道。
这时候厨房门口也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满嘴油光含糊不清道:“师兄好犀利!说撤下就撤下,他就是king of auction啊!”
“你把叉烧咽下去再说话!”兰致远斥道。
“老师,不是我不愿意说,拍卖行的规矩您懂的。”轩意宁表情诚恳,他在兰致远这里就像回家,做父母的都能理解儿女的苦衷的。
“我懂,我懂,”兰致远哄着轩意宁往餐厅走,“老师不问也不想知道,但是有一点你记住,老师研究了一辈子欧洲艺术,对欧洲珠宝多少还算略懂皮毛,你要是需要就一定开口,知道吗?”
“知道,谢谢师父!”轩意宁的脸上总算浮现出笑容。
席间兰致远还在唠唠叨叨地教育白原:“呐,各行各业最重要的就是职业操守,你做自己的一份工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看你师兄,即便是亲人,那不能透露的秘密就是要保守秘密,这就是职业操守!”
“哦,可是我就是好奇嘛……”白原一点好奇心没被满足,反而被师父用竹筷敲了头。
“叉烧仔!和你讲这么多都算白讲啊!”
“哎哟,师父你手轻一点,真的很痛啊!”白原抱着脑袋嗷嗷叫了起来。
轩意宁在师徒二人打打闹闹中,抿着嘴夹叉烧,师父做的秘制叉烧真的很好吃,肉选的是最上好的梅头肉,肥瘦分布均匀又多汁,师父用他的独家秘制叉烧酱腌制了很久,香甜可口,多汁不柴,只是刀工有些欠奉,叉烧切得并不均匀。
“老师,您的手还没恢复吗?”轩意宁夹起一块略厚的叉烧问道。
“唉,老啦!”兰致远捏了捏右手的食指,“恢复能力变得好差。”
兰致远因为吃药发胖,之前因为搬花盆胖腹导致看路阻碍而不小心摔跤,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右手食指被碎掉的花盆瓷片划伤了筋脉,之后食指就再也不能精准的听从大脑的指令了。
“没事啦!”兰致远摸了摸自己麻木的手指然后大手一摆,“反正我也不用劳动,指挥指挥你们后生仔享清福就好啦!”
港城是一座海滨城市,主要由和大陆相连的半岛和一座叫港岛的岛屿还有一座离岛组成,中间横亘着一道窄窄的海峡,叫维港,是个天然水域港湾。从老师家出来已经快到末班车点,轩意宁从赤湾坐巴士到维港码头,再乘天星小轮到半岛,最后搭公交到旺角自己的出租屋时,已经是时至深夜。
不过,夜十一点的港城正当夜生活的好时间,轩意宁关掉窗拉好窗帘,楼下阿公阿婆的聊天声还有老板揽客的吆喝声依然能够入耳,虽然吵闹,但是轩逸宁却非常喜欢,富有生命力的世声音紧紧拉扯着他,让他不至于坠入无边的黑暗。
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就着窗外的嘈杂酝酿睡意的时候,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叮了一声,轩意宁从床头柜上摸过来手机按亮屏幕,是他的助理欧楚声发来的一条短讯。
——“张总回来了,听说你当场撤掉那条项链后非常生气,做好明天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吧。”
看着这短短几行字,张鸣那臃肿的身体在和他完全不相称的奢华办公室里暴跳如雷的样子几乎就在眼前,身上的肥肉全都一颤一颤,砸得铺着纯手工羊毛地毯的地板砰砰作响。
想想今天白天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肥脸上的傲慢表情,再想想说不定已经花落别家的职位,轩意宁想了想,立刻把手机直接关了机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欧楚声就端了杯刚磨好的咖啡放在他的桌上,精致的小碟子上还有两颗漂亮的方糖,似笑非笑地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喝口咖啡压压惊吧,特意给你磨的阿拉比卡还加了两份奶,我刚在楼下看到张鸣的车了。”
话音未落,二人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廊响起张鸣怒气冲冲的声音:“轩意宁在哪!”
“告辞!”欧楚声听到这声音,毫不犹豫地立刻抛弃轩意宁。
办公室的门一开,张鸣就像一个巨型瑜伽球一样“滚”了进来。
“昨天那条项链为什么撤拍!”张鸣愤怒得甚至眼睛里都能看到血丝,“为什么?!”
轩意宁没有理站在办公室中央怒吼的男人,礼貌地把欧楚声送到门外,再仔细关好门,这才款款走回办公桌,把两颗放糖都扔进咖啡杯里:“张总,你这么想去伦敦?”
“什么?”张鸣露出一丝被下属看出心思的窘迫,继而更加愤怒了,“我去哪关你什么事!我现在说的是项链!”
“那条项链有问题,如果昨天卖出去了,张总这辈子大概都别想去伦敦了。”轩意宁非常直接地抬头看着张鸣,甚至比张鸣更像老板,他是轩家的少爷,张鸣这种角色根本连蚂蚁都不算。
“放屁!我看了证书的,没有任何问题!”张鸣突然倾身双手撑在轩意宁的办公桌上,眼睛从下往上直直瞪着坐在椅子里搅咖啡的年轻男人,“轩意宁,是谁派你来搞我的?!”
“搞你?”轩意宁简直气笑,他把银勺扔在小碟子里,“张总,你的对手要是知道原来你这么好搞,一定会非常开心。”
“这条项链的年代对不上,大概率是假的,黑欧泊是真的但项链是新的,不值古董珠宝的价,”轩意宁毫不惧怕张鸣的怒意,“伦敦嘉馥得现在空出来一个副总裁,那么多人眼巴巴地盯着,这个关键时刻,你的业绩就差那么一点,又恰恰出现一件可以补足你那么一点点业绩缺口的古董珠宝,你猜这个世界上巧合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
张鸣语塞,一时间表情有些迷茫。
年轻男人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咖啡,偏淡的唇色总算多了一层玫红,他整个人的颜色都偏淡,灰栗色的头发,淡茶色的瞳孔,还有本身就冷白的肤色,只有脖颈上那颗红色的小痣,如同白瓷瓶上点缀的一朵玫瑰,艳丽得简直妖冶。
即便是在盛怒之中,张鸣也不由自主地因为轩意宁的昳丽而有一瞬间恍惚,拍卖行的男人,尤其是珠宝部,经手过太多太多珍宝,对美丽的东西总有些不由自主的迷恋和占有欲。
“如果这条被拍了高价的项链让你的业绩再创新高,助你顺利去了伦敦嘉馥得,后来发现这件珠宝是假的,”轩意宁望着已经开始神色凝重的男人,“你猜你会跌多惨?香港嘉馥得恐怕都留不得你了吧?”
“那么接下来你想去哪里?澳门赌场外的街头拍卖行?”
“你确定?”张鸣的脸已经黑了,“你确定它是假的?”
“百分之七十,”轩意宁做了个七的手势,“如果最后确定是真的,我会在接下来的古董珠宝拍卖会上拍它,一分佣金都不收。”
张鸣摔门而去。
轩意宁脸上的笑意立刻冷了下来,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叫上欧楚声一起朝公司保险库走去。
模拟日光效果的灯光下,那条欧泊项链璀璨非凡,一个角度有一个角度的迷人光彩,项链和宝石托亦有些微磨损,呈现出一种被时光搓磨而沉淀下来的沧桑。
轩意宁抿紧薄唇,从欧楚声手里接过白色丝质手套戴好,然后拿起那条项链凑近自己戴着的珠宝放大镜前,被放大的黑欧泊石色彩丰富,是天然黑欧泊无疑,但是……
轩意宁看着眼前这颗完美无瑕熠熠生辉的黑欧泊,沉默无语。
维多利亚时代的杜克男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杜克男爵病死于1831年,而在中世纪就有“噩运”污名的黑欧泊石,即便后来再次兴起,却又因为一本畅销小说里说欧泊会带来厄运而让民众再次对欧泊表示抗拒。
原本就害怕欧泊争抢珠宝市场的钻石商人立刻乘胜追击,捞起欧泊曾经的黑历史,进一步宣传黑欧泊会让佩戴者不幸死亡的说法,一时间,欧泊石被弃如敝履,绝大多数的贵族甚至不惜将欧泊饰品毁掉以避免遭至不幸。
虽然后来大英帝国的维多利亚女王亲自佩戴欧泊饰品,甚至将欧泊饰品送给自己的儿女和用于赏赐给功臣,让欧泊重新回到珠宝市场,但不得不承认,欧泊在英国乃至欧洲是有一段非常难堪的历史的。
而这一段历史恰恰发生在杜克男爵死亡的前两年。
杜克男爵作为爵位最低且常年缠绵病榻的贵族,不可能因为立功而获得女王的赏赐,而这颗莫氏硬度只有六的黑欧泊石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一个一直生病的男爵,在知晓欧泊的噩运传说后,居然没有扔掉它或者尝试毁损它,而是好好地将其保存起来?
试问生病的人会好好地保留一张诅咒符纸吗?
绝无可能。
所以它只能是假的。
“宁仔,”轩意宁还记得妈咪檀溪笑眯眯地看着欣赏欧泊的自己,然后开口讲的故事,“维多利亚女王特别喜欢欧泊,所以欧泊宝石在她在位时期十分受欢迎,但是你知道吗,欧泊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早期可是很惨的呢,我知道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我偷偷告诉你哦……”
这位造假者不仅技艺高超且了解珠宝历史,只可惜他没有一位酷爱珠宝的妈咪,不清楚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最终露出了马脚。
想到母亲,轩意宁心中仿佛被看不见的针扎了一下,涌起一种细密尖锐的疼痛。
手机声突然响起,欧楚声接了电话,轩意宁一边听他低低地骂了几句一边将项链关进保险柜锁好。
“老板,”欧楚声晃了晃手机,“Cindy说霍枭不肯签合同。”
轩意宁:“那就扣他保证金。”
欧楚声扬了扬眉:“霍枭是不是会读心,他说你一定会直接要扣他保证金,但是他也不是真的不想签,而是想请你喝杯酒再签。”
拍下拍品不签合同是毁约,虽然可以扣竞得人事先交的保证金,但是珠宝的价值亦会受到损失,短时期内再次拍卖的话,价格恐怕就不可能如第一次拍卖那么理想了。
他吃定了轩意宁作为一个穷困潦倒且急需业绩证明自己价值的拍卖官,比他更不想毁约。
“地址是兰桂坊的快活地307包厢,晚上八点,他说位置很好找,他等你。”
欧泊是蛋白石,欧泊这个名字源于它的英文名Opal,欧泊的光芒会因为温度的变化而变化,所以在中世纪的时候,人们因为黑死病而高烧的时候会让身上的欧泊饰物光芒发生变化,导致人们以为欧泊光芒发生变化会带来死亡,所以那时候欧泊意味着不祥和凶兆。后来人们慢慢恢复对欧泊石的喜爱,1829年,苏格兰小说家Sir Walter Scott在他的小说《Anne of Geierstein》(《盖尔斯坦的安妮》)中描述了一枚具有超自然力量的欧泊,能够根据主人的心情变化颜色。这部成功的小说直接导致人们对欧泊的恐慌。
总而言之,欧泊的历史挺坎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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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欧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