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兰 第60章 第 60 章

校场之上，黄沙被山风卷起，一批考生身着窄袖劲装，呈一字横向排开。逍遥宗弟子牵了马匹过来，按号牌交付到每人手中。

褚笑眉接过青骢马的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像是在不屑地嗤了一声。与其他人身边温顺安静的骏马不同，这匹青骢马躁动不安，总想挣开她的束缚。

“你不想给我骑，我还不乐意骑你呢！”褚笑眉紧紧控住它，“要是我的莹玉在身边，哪还有你什么事？！”

唉，她想念她的照夜玉狮子了。

那是她十岁生辰时，承望哥哥送她的贺礼，是西域名马中产出的最漂亮矫健、最洁白无瑕的一匹。那时莹玉还是匹小马驹，与她的个头正相称。

褚家专门负责饲喂、训练以及照顾莹玉生活起居的下人就有二十人，它与她一同锦衣玉食地长大，一同在马球场上拔得头筹……

如今她逃离了江府，却没机会将莹玉带走，也不知它现在怎么样了。

鼓声隆隆擂响，马儿在这声响中骤然抬起了前蹄——这是它要狂奔出去的预兆。

电光火石间，褚笑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肢体就已经习惯性地翻身上马。

她双脚离地的刹那，青骢马已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她的身体被向后甩去，她就势在马鞍上一撑，稳稳落于马背。

但凡她反应慢了一步，只怕就会被马儿拽倒在地，狠狠踩过去。

这个瞬间太过惊险，褚笑眉回过神来，吓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满是后怕。

选拔已经开始了，其他考生纷纷挽弓搭箭，射向场上的靶子；而她的马儿还在不受控地飞奔。

停下！停下！

她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高高地起扬，几乎要把她甩下去。她牢牢踩在马镫里，稳住身形。

“嘣——”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断裂声，在风啸和马嘶中微不可闻，却如同惊雷般在褚笑眉耳边炸开！

身下猛地一空，那原本该牢牢固定住的马鞍竟整个松动、脱落。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狂暴颠簸的青骢马猛地向一侧甩去。

“啊！”场边传来几声惊呼，显然有人注意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郑良朋在远处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等着看她摔个筋断骨折，再被场上飞驰的马匹狠狠踩上几脚，内脏损伤、肝胆破裂，最好能就此殒命。

千钧一发之际，褚笑眉双手死死抓住飞扬的鬃毛，纤长有力的双腿瞬间夹紧了光滑的马身，斜斜挂在马背上。

而后，她腰部猛地发力，身体硬生生一扭，原本即将坠地的态势竟被她强行扭转，重新坐了回去。

“嘶——！”青凛感受到背上的异样，愈发狂躁，四蹄翻飞，时而人立而起，时而尥蹶子猛甩，试图将这个讨厌的家伙彻底甩脱。

黄沙扑面，狂风灌耳。褚笑眉整个人如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却又异常顽强地紧紧贴着马背。

年幼时目睹靳愿驯马的画面倏忽浮现在眼前。西域多烈马，但无论是多剽悍的马，只要她一句想骑上去试试，承望哥哥总能驯服了给她。

“马通人性，你越强，它越敬你。”

位居公侯的少年将军把缰绳交到她手中，布满茧子的粗粝右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同她这般解释。

“孽畜！还不服输！”她低喝出声，眸中闪过一丝锐芒。

她不再试图强行压制，而是感受着青凛肌肉的每一次颤动，预判它的每一次发力。

当它再次人立而起时，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借着它的力道向上稍挺，减轻对马背的压力；当它落地猛冲时，她又迅速伏低，稳住身形。

一来二去，青凛的狂暴似乎撞在了一团绵软却坚韧的云絮里，无处着力。它愤怒、挫败，最后归于平静。

此消彼长，它逐渐弱势，主导权微妙地交由了背上那人掌控。

校场边缘，计时的线香已燃了大半，火星明灭，香灰簌簌落下。

其他考生大多已完成射艺，或忐忑或得意地勒马旁观，目光复杂地看着场中那惊心动魄的驯马场面。

“她还没开始射箭！”

“香快烧完了！”

“这马太烈了，能稳住就不错了……”

随着褚笑眉渐渐占据上风，郑良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不定。

她好像控住了青凛？！这怎么可能！多少经验老道的驯马师都被这匹烈马甩了下来，她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怎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终于，青凛的嘶鸣不再满是暴戾，速度虽依旧极快，但颠簸狂甩的幅度明显减小。它似乎默认了背上这位骑手的存在，或者说，是屈服于她那强悍的驾驭力。

褚笑眉心中一凛：时间快到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炷香——只剩短短一小截。这场选拔要考的不是骑术，而是骑射，可她至今还一箭未发。

她双脚紧夹马腹，身体在马背上挺得笔直，竟无需缰绳控马，全凭腰腿力量维持平衡。

而后她摘下斜挂肩头的长弓，从背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

搭箭，开弓！

青凛仍在狂奔，颠簸未止。她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一个正在横向移动的靶子。

嗖！

箭矢破空而去。

正中移动靶红心，十环。

“好！”场边不禁有人喝彩。在如此状态下首发命中移动靶十环，堪称神技！

褚笑眉毫不停歇，再次抽箭。

嗖！嗖！

又是两箭连珠射出。

分别命中另外两个移动靶，皆是十环。

香炉里，那线香几乎只剩一点红芒，随时将要熄灭。

来不及了！固定靶还有三个未射！

褚笑眉眉心紧蹙，电光火石间做出决定。她从箭壶中一次性抽出三支箭，纤指扣住箭尾，将它们同时搭在弓弦上。

“她要做什么？！”

“三箭齐发？！这怎么可能！”

“胡闹！力道和准头都会大失！”

在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褚笑眉力贯双臂，那张硬弓被她拉得如同满月。她眼神专注无比，瞬间调整角度，计算着三箭不同的轨迹。

嘣——！

弓弦震响。

三支箭矢呈一个细微的扇形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分别奔向三个不同的固定靶。

咄！咄！咄！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传来。

一支正中九环，一支略偏中了八环，一支擦着内圈边缘中了七环。

就在最后一支箭命中靶位的刹那，线香上那最后一点红芒彻底熄灭，香灰落下——时间到！

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场中那个依旧骑在光背烈马上的少女。

她微微喘息，鬓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劲装之上沾满尘土，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眼神愈发清亮锐利，像是磨砺后锋芒逼人的利刃。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骤然爆发，席卷了整个校场。

“老天爷！竟真叫她办成了！”

“好生厉害！无鞍驯服烈马，连珠箭射中移动靶心，末了竟还能三矢齐发……这、这是何等身手？！”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褚笑眉？了不得！”

负责记录成绩的逍遥宗弟子愣了片刻，才慌忙计算环数，随即高声宣布：“褚笑眉，移动靶三箭三十环，固定靶三箭二十四环……总计通过！”

郑良朋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设下的陷阱，非但没让褚笑眉出丑失败，反而成了她惊艳全场的垫脚石。

褚笑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心跳如鼓，后怕与兴奋交织。她拍了拍身下似乎也安静了不少的青凛的脖颈，轻声道：“你这家伙，脾气虽坏，脚力倒是不错。”

她翻身下马，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站得稳稳当当。她的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郑良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一关，终是闯过了。

且是以这般石破天惊之势，教众人再难移目。

逍遥宗的入门擢选，本就卧虎藏龙，天才云集。而她褚笑眉，竟能在此时就崭露头角，难免引人惊叹。

她还没来得及享受通过考核的喜悦，就听校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衫的叶渡神色冷冽，缓步而来。

他身姿如松柏挺秀，气度沉凝，即便在逍遥宗的地界，也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凛然锐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面如土色、身形矮胖的逍遥宗弟子。那人被拎住了后领，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正是郑良朋的头号跟班，乌向阳！

“叶少侠？”有认得叶渡的人低声惊呼。

无我门叶渡，年少成名，侠名遍传江湖。他突然现身，顿令满场皆惊。

叶渡径直走到负责监督考核的逍遥宗执事面前，将乌向阳往前一推，声如清玉相击，却带着千钧压力：

“执事前辈，晚辈叶渡，本无意插手贵宗内务。只是偶然发现贵宗弟子，在此次骑射考核中滥用职权，行为颇有不端，恐有损逍遥宗清誉，特来提请前辈明察。”

乌向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执、执事饶命！是、是郑师兄！是郑师兄让我做的！”

写上一本的时候，总有人夸我的女主（姜阑）人设好；写这一本的时候，总有人槽我的女主性格很烂。

甚至有朋友问我，能写出姜阑这样女主的作者，为什么会写出一个褚笑眉？

姜阑是个完美受害者，她善良、忍让，哪怕对方奔着取她性命去算计她，她也常常选择原谅；但褚笑眉不是。

她凭什么要忍？凭什么要让？

别人欺负她，她当然要骂回去，她当然要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她当然要去争去抢，她当然要先爱自己再爱别人。

她不是完美受害者——例如她和郑良朋的矛盾，确实是她先不留情面地下了对方的面子。

但我们不该以完美受害者作为标准去要求一个人。

她穿着暴露，就活该被侵犯吗？她暧昧出轨，就活该被殴打吗？她撂人面子，就活该被欺凌到死吗？

褚笑眉不玩这一套。

去他爷爷的完美受害者，她不完美，也不做受害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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