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兰 第50章 探真相、入官墉

皇陵地处偏远，京中的官宦女眷来此，自然只能是见夫婿的；况且外头还有陵卫军守着，既然放人进来，想必是已经查验过了。

眼前的女子云髻高耸，金步摇在日光下流转着冷光，藕荷色襦裙外罩着银丝软烟罗大袖，端的是贵不可言。他哪里又能想到，这通身气派的贵人，实则是陵园中的劳工假冒的？

门房不疑有他，慌忙整了整歪斜的幞头，腰弯成虾米状：“原来是严夫人。您在此稍候，小的这就差人去禀。”

一去一回，不过半盏茶时间。进去禀报的是个跑腿杂役，出来迎接的却是个蓝衫小吏：“让夫人久等了。大人此刻正在书房中，夫人且随我来。”

“有劳了。”褚笑眉微笑应下。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一行三人跟随小吏穿行在廊中，沿路遇见的官员，竟没有一个对他们的身份疑心的。

但即便有也不碍事。六部官员的亲眷间常有往来，本就彼此熟稔。褚笑眉确实认识严瑞一家，就算真被盘问些什么，亦绝不至于穿帮。

“侍郎大人，夫人到了。”小吏屈指叩响了雕花木门。

门内忽然静了一瞬，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戛然而止，唯有镇纸压住宣纸的轻响。

“进来吧。”

得到应允后，小吏方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让褚笑眉等人入内。

“母亲的病严重吗？”严瑞从案牍中抬起头来，瞳孔骤缩，“怎么是……”

“夫君，”褚笑眉当即打断了他，“我有些体己话想跟你说，还是别让旁人听见的好。”

严瑞犹豫一番，冲随侍在旁的小厮挥了挥手：“去外头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直到门扉重新阖上，他向褚笑眉长揖一礼，再次开口：“听闻江夫人在府中养病，已许久未曾露面了。不知您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褚笑眉越过他，径直行至官帽椅前，悠哉游哉地理好裙摆，施施然落座：“你们工部好大的胆子！圣上拨来修陵的内帑钱，竟然也敢贪墨？”

严瑞不动声色道：“下官不明白夫人在说什么。”

“呵，你心里清楚得很。我既然能出现在这儿，自然是文颂已掌握了你们的罪证。”褚笑眉冷哼出声，唤道，“阿芳。”

“是，夫人。”何桂芳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递至她手上。

严瑞一惊，惊疑不定地抬起了眼。按照规矩礼节，他不能盯着褚笑眉看，但他又忍不住偷偷去瞟她手中的册簿。

“别看了，这本是誊抄的。”褚笑眉道，“若我带着证物过来，万一被你们毁了怎么办？我夫君可没那么蠢。”

她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翻开了账簿：“啧啧啧，每人每日二十文的工钱，你们拖延着不发，即便发下去，也是层层盘剥；至于那些已经死了的劳工，你们隐瞒不报，继续利用他们的身份吃空饷。”

严瑞听得已是汗流浃背。

他自认为将账簿藏得极好，不该被刑部的江尚书找到；可若不是当真被他们寻到了账册，江夫人又为何会对个中情形知晓得这般清楚？

他强自镇定下来，试探道：“其中想必是有误会。这终究是朝堂之事，江尚书让夫人您来干预，似乎有些不妥？”

“你倒挑起我夫君的错处了？”褚笑眉眯起了眼眸，语气颇有些不悦。

严瑞慌忙低头：“下官不敢。”

“你这儿偏远崎岖的，当我想来不成？你该感激我愿意过来。”她抬手拨了拨自己的耳环，金线上坠着的双珠当啷作响。

“文颂当然可以一纸奏折呈给圣上，不过这样对你可没好处。我依他的意思走这一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与他合作的机会。”

严瑞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极紧，低声问道：“不知江尚书想要什么？”

“严大人不妨问问自己，您有什么筹码可以拿来交易？”褚笑眉道，“文颂说，他相信您可以给出他满意的条件。”

她对朝堂上的事并不了解。根据何桂芳的建议，与其乱说一气、惹人怀疑，倒不如故作高深、卖弄关子。反正严瑞心里有鬼，他自己会把缺失的那部分补上的。

“说了这么久，侍郎大人连茶都不给我斟一杯，还真是不懂待客之道。”她扶着何桂芳的手臂，悠然起身，“罢了，既然大人不待见我，我又何必在这儿招人烦？这便告辞了。”

“夫人且慢。”严瑞连忙阻拦，“怠慢了夫人，确实是下官的不是。您先歇一歇，下官这就给您沏茶。”

“不必了，文颂托我传的话，我已传完了。言尽于此，侍郎大人自行抉择吧。”褚笑眉不再多言，携叶、何二人自离开了。

严瑞心中打鼓，命小厮重新关好门。

听见脚步声远去后，他指尖在书架第三层的佛塔木雕上轻轻一按，暗格机关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他迅速抽开暗格，泛黄的账簿正静静躺在里面：纸页边缘微微翻卷，墨迹是他亲手写的小楷，连某一页不小心沾上的茶渍都与他记忆中分毫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江夫人明明说账簿已被江尚书拿到手，可眼前这本分明是原件——难道从始至终，他们都在演一场戏？

他猛然惊觉过来，头皮一麻，喉头发紧：“不好！中计了！”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官服里衣瞬间洇湿一片。他急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想要烧掉这一物证。

“嘭！”只听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得四分五裂。守在门口的小厮惨叫着摔进来，幞头滚到了他脚边。

他手腕抖得几乎握不住火折子，好容易才“嚓”地擦亮，橘红色的火苗刚舔上账簿封皮，顿觉腕间作痛——一颗飞蝗石击中了他手腕，他力道一软，火折子跌到地上，火光渐渐熄灭，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他立即要撕毁这册簿，对方却比他更快。只见那作婢女打扮的美人飞身而起，轻盈得像一片随风而起的落叶，下一瞬便落到了他身侧，五指如铁钳般扣住他手腕。

账簿轻飘飘地落进对方手中，纸页在空中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来人！抓住他们！”在严瑞的高喊声中，叶渡已提气轻身向外逃去。

回廊里顿时涌出几十个皂衣衙役，褚笑眉和何桂芳还未来得及脱身，就被提着大刀的差役们团团围住。

一柄豁了口的佩刀迎面向她们砍来，她一把拽过何桂芳，险险避开。脚步还没落稳，下一道刀光又至。

“叮——”飞蝗石再次破空而至，正击在刀背上。差役“哎哟”一声松了手，刀脱手飞出，“当啷”扎进墙里，嵌入了足有四五寸之深，刀柄犹自颤动不休。

褚笑眉回过头，果然看见了叶渡的身影，如遇救星：“少侠！”

叶渡抢过一把长刀，护佑在旁：“别怕，再撑一会儿就好。”

严瑞眯起了眼，抬手一挥：“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如若他们将账簿带离，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胆！”褚笑眉狐假虎威道，“我乃是刑部尚书的妻子，谁敢动我？！”

“我们自是不敢伤害江夫人的。”严瑞道，“若是江尚书问起，当然是这个江湖人挟持了您，我们虽极力援救，但仍旧晚了一步，您不幸惨遭毒手。而我们会杀了这个江湖人，为您报仇。”

他冷笑出声，厉声吩咐：“这三个人，格杀勿论！”

“卑鄙……”褚笑眉骂声未止，被叶渡拽到了身后，挡开当头劈来的一刀。

她咬牙切齿地道：“少侠，给我一把刀，姑奶奶跟他们拼了！”

在刀光剑影间，何桂芳颇有些战战兢兢，褚笑眉却毫无惧色，倒被激起了些许战意。叶渡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低笑一声，依言夺了把刀给她。

她从未习过武，幸亏天生蛮力，拿着长刀乱挥一通，竟也逼得衙役们难以近身。即便真有挡不开的，总有叶渡帮她拦住。

何桂芳躲在他们二人之间。从一人护两人，变成了两人护一人，压力登时减轻了许多。

一名小吏匆匆跑来，禀道：“严大人，不好，刑部的人到了。”

这也是何桂芳的计划中，提前安排好的一步。

她们三人之间，仅有叶渡一人身怀武功。即便诓骗严瑞暴露了账簿的位置，亦难以脱身。故而在行动前，她让叶渡提前知会了刑部。

密集的脚步声逼近，眼看着刑部的差役闯入官舍，严瑞不得不让衙役们停手。

叶渡将账本塞给何桂芳，一把揽过褚笑眉，破窗逃出。

何桂芳高举着账簿，朝来人直挺挺跪下，高声道：“工部侍郎严瑞贪墨，苛待虐伤皇工，证据在此，请大人明鉴！”

差役们侍立两旁，让出一条道来。

一双皂靴踏过地上铺就的石砖，停在她面前。再往上是金钩玉带的紫色官袍，青年神仪明秀、山眉渊目，垂眸睨着她。

他却不接她捧来的账簿，只是温声问道：“我夫人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