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兰 第35章 第 35 章

厅中横七竖八倒着婢女，褚笑眉的目光扫过去，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珵答道：“我在香料中加了**散，她们吸入太多，暂时昏迷了过去。”

“那为什么我没事？”

孟珵道：“娘子之所以要见我，是否因为此前在糕点中收到一张写着我姓名的字条？”

“正是如此。”

“那是潜伏于江府厨房的兄弟放的。”孟珵解释道，“今日我要燃迷香，也多亏他提前在娘子的膳食中掺入解药，故而娘子并未受药力影响。

“我等布下此局，正是为了救娘子离开。”

“要离开谈何容易？”

褚笑眉蹙起眉头，一一道明难处：“这里的侍婢虽被你放倒了，外头仆役来来往往，多的是江铭的眼线；遑论进出府时，门房总是要查验的。”

“娘子莫急，我今日既来了，自然已将一切计划完备。”

孟珵揭开琴匣中的软垫，只见其下竟藏着一套仆役的灰衣短打：“请娘子更换此装。”

言罢，他便避到了屏风之后。

褚笑眉褪下满身绫罗，换上粗布麻衣。她从未穿过这样差的面料，肌肤被磨得又疼又痒。

她系好了腰带，将乌发尽数束进头巾，又用绢帕浸了水，把脸上脂粉卸得干干净净。

她本就剑眉杏目，样貌生得明媚大气。如今洗去铅华，身着男装，愈发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俊美。

“先生，我已更过衣了。”

孟珵方才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枚竹制鸟哨，塞入她手中，嘱咐道：“接下来，请娘子去往厨房，在外头吹哨三声。

“那位帮忙的兄弟听见哨声，就会出来相见——他有法子能带娘子出府。”

“先生不和我一起？”

“我不能与娘子同去。”孟珵摇了摇头，“其一，我随身带着琴匣，目标太大，行动不便；其二，我须得在此处继续弹琴，琴音不歇，方不会令人起疑。”

“那先生要如何脱身？”

“半个时辰后，我佯作献完琴曲，如常离开即可。娘子不必为我忧心，只要娘子不暴露，便不会有人来查我。”他催促道，“事不宜迟，娘子快些动身罢。”

褚笑眉颔首应下，望向门外的庭院。

江府雕栏玉砌，仿佛一座金笼将她困在其中；她不得不居于仇人篱下，被这浓烈的恨意压得喘不过气来。

初秋的日光铺洒阶前，她跨过昏倒在地的侍婢们，行至厅外，走进光里。

碧瓦朱甍的花厅被她抛在身后，厅中奏起《广陵散》一曲，激荡疏狂，直冲云霄。

院中的奴婢往来不绝。

她虽换了衣裳，但这张脸却是遮掩不了的。她低着头，借助山石草木作掩护，尽量藏住身形。一路小心避开来人，终于摸到了厨房外。

她依言将那只鸟哨含在唇间，吹了三响。

厨房中果然走出来一人——那是个三十来岁的胖子，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注意到他，方才循声而来。

他的目光落在褚笑眉脸上，叹息一声，口中说了句：“不行，娘子且再等等我。”

褚笑眉心下疑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哪里不行，他已自顾自转身离去，又进了厨房。

再度出来时，他抓了一把煤灰，塞进褚笑眉手里：“娘子玉貌花容，一看便知不是做苦差事的下人。您用这个，将脸涂黑一些。”

褚笑眉应下，依言将煤灰在掌中搓开，抹了满脸。

胖子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低语道：“娘子，且随我来。”

褚笑眉垂首跟在他身后。

胖子一面走，一面低声交代道：“眼下正是厨房每日将泔水运出去的时辰。我给同屋的人下了泻药，他来不了，娘子顶替他的位子即可。

“不过这一趟又脏又臭，要委屈娘子一番了。”

褚笑眉道：“只要能逃离江府，其他的都是小事。”

二人走进西边的茅棚，地上放着六只大木桶，其中盛满了混在一起的剩饭剩菜。甫一靠近，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你们怎么才来？”说话这人是个秃顶，衣着比其他人讲究些，看起来是此处的管事。他眯着眼睨过来，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他的目光落到褚笑眉身上，忽地显出些许狐疑之色：“这是谁？罗胜呢？”

胖子憨笑道：“老罗吃坏了肚子，在茅坑里出不来呢。我从别院找了个小兄弟过来帮忙。”

秃顶显然相信了这一说辞，并未多问，只是催道：“屁事真多！赶紧的，别耽误了。”

“是是是！”胖子走到泔水桶边，蹲下身去搬。那桶看起来很沉，他搬得摇摇晃晃的，褚笑眉急忙上前帮他搭手。

胖子似乎有些惊讶，抬眸看了她一眼。

二人合力将六只桶都搬上了车，一左一右拉动车柄，往后门而去。

褚笑眉原本还担心行踪暴露，谁知路上遇见的家仆，连看也不多看她一眼，想必以为她是哪处的黑脸杂役。

至于出门时，那两名门房见是送泔水的，更是嫌弃地捂住了鼻子，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二人畅通无阻地出了府，胖子带着褚笑眉往旁边的窄巷中一拐，道：“辛苦娘子了，我们把车扔在此处就得了。”

褚笑眉担忧道：“活计没做完，你回去能交差吗？”

“我还回去做什么？等着被江尚书揪出来，治一个叛主不忠之罪吗？”胖子嘿嘿一笑，“再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孟先生在上庆坊为娘子准备了住处，我还要带娘子过去。”

褚笑眉道了声“有劳”。

穿行在长安城的街巷中，真真切切地踏进这阔别已久的坊市，她忽地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去岁此时，她尚且与阿菁纵马驰骋、恣意逍遥；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褚家与张家突逢巨变，她被困在江府数月，如今终于重见天光。

阿爷，阿娘，阿弟，阿菁，承望哥哥……

昔日亲友皆遭算计，连尸骨都不知流于何处。怪她错信小人，方才招致祸端。

她回过头，遥遥望向江府的方向，眼眶有些发红，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攥紧。

这样的血海深仇，她将来一定会让江铭尽数偿还。

胖子带她走进了上庆坊的一处四合院。孟珵虽然动身更晚，但他是乘马车过来的，反倒比他们先到，已在庭中候着了。

胖子拱手道：“先生交代的事，我已了结了。我还赶着回去禀报，就不多逗留了。”

二人同胖子道过别，褚笑眉不由好奇道：“他要回哪儿去？向谁禀报？”

孟珵答道：“回他的主家去，向他的主子禀报。”

“他的主子是谁？”

孟珵道：“我也不大清楚。”

“你不清楚？”褚笑眉惊讶道，“他出手相助，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孟珵解释道：“他是云间楼的杜老板引荐的，今日也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

“我上次在云间楼见你，要你上门献奏，言语中多有冒犯。当时有位中年人出面劝阻，想必正是杜老板？”

“娘子莫要挂怀，我并不觉得冒犯。”孟珵劝解道。

“正是杜老板没错，他与我是旧识。我听闻娘子之事，想要救娘子脱离苦海。但我实在人微言轻，只好向他求助。”

褚笑眉道：“所以刚刚那位兄弟是杜老板的人？”

“是，也不完全是。”孟珵道，“京中诸多商户，如八珍居、云间楼等，所谓的老板不过明面上管事的，幕后真正的东家往往是世家贵胄。

“真要仔细论起来，是我求助了杜老板，杜老板又用他的面子，去请求背后的东家相助。”

褚笑眉虽从来不理家中事务，但对于这些也略知一二。无论是褚家、张家，抑或是江铭府上，总有些别的产业，会安排专人去打理。

褚笑眉又问：“那云间楼背靠的究竟是哪一家？”

孟珵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楼中献奏的琴师，并不知晓，也不便去打听。

“总之，那位兄弟是他们安插在江府的暗桩——这就是我所知晓的全部了。”

褚笑眉垂下眼眸，暗自思量：江铭将白虹送到褚家做眼线，又有人往江家塞了细作……权贵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真是防不胜防。

孟珵见她一时默然，似乎没什么疑问了，方才道：“此处是我一位朋友的私宅，江尚书短时间内应该查不过来，娘子可以暂时落脚。”

褚笑眉环顾四周，打量起这个院落。

宅子不大，仅有一进，但布置得很是用心。正中是天井，种着石榴、枣树、玉兰等树，阶前放着盆栽。正房前置了个青花瓷缸，缸中开着两朵粉荷，碧绿的莲叶间有红鲤游动。

孟珵叹了口气，颇有些歉疚：“和娘子从前的宅邸相比，这里肯定是简陋了些。但我实在寻不到更好的住处了……”

“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褚笑眉打断了他，极为郑重地福身行礼，“自褚家出事以来，昔日结交的友人唯恐被牵连，都与我断绝了往来。先生愿意涉险相救，又为我筹谋至此，笑眉已是感激不尽。”

孟珵望向她，眸中渐渐蓄起笑意：“何必言谢？是娘子忘记了，我曾欠下娘子一件极大的恩情。”

褚笑眉闻言，愈发不解：“我何时于你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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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画栋玉宇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