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蘅哭得梨花带雨,委屈比害怕多:“你,是人是鬼?”
“人。”方无咎扔下银刀,伸手欲探她脉象。
“走开!”王昭蘅挥手不慎,翻滚跌落案板,裙摆勾翻满地药杵,背脊抵上冷墙那刻,阿娘拿着藤条打她时那句“哭最是无用”在心头翻滚,却终究敌不过汹涌的泪水。
“你莫哭,姑娘。”方无咎急得团团转,“你且说说现在是何感受?为何闯入将军府毒障?”
“将军府”三字让王昭蘅猛地抬头,抽噎着控诉:“萧沉戟……他凭什么不告而别?凭什么不陪我回门?”
方无咎直接傻眼,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哭丧鬼竟是将军夫人?传言她心肺有损,久病不愈,倒是有可能长的缓些,之前诊断心脉异常,只是先天不足的病症?
“夫人身中毒障,莫同那混小子置气。”他蹲着身子靠近一步,“当务之急是找出解毒之法,早日助将军破阵,我好将他绑来任你处置。”
王昭蘅径自流着泪,静默不语。
好歹话通通不听,方无咎捏着银针的手青筋暴起,终是叹着气收回针囊。他转身从紫檀药柜取出犀角刮痧板,蘸了薄荷露轻刮王昭蘅肘间尺泽穴——这是《金匮要略》里镇惊的法子,将军夫人,他还能做旁的严刑拷打不成?
“我怕。”却听她哽咽开口,泪珠成串落下,“怕他明日不陪我回门,害阿爹阿娘忧心,害宗主长辈来立规矩……”
方无咎长叹一声:"夫人,您已昏迷三日,回门之期早过了……您不如——”
方无咎的后话,被她的哭声硬生生打断,只能用力掩面脸,搓洗一通老脸,待她哭完,谁承想,根本哭不完。
里间呜咽声穿墙而过,混着外庭牛大勇的靴声刀响,竟似两军对垒。
“你们魔怔了?将军夫人失踪三日,都不知寻找?我差点——”剖了她,三个字方无咎没敢说出口,气结,“三日回门礼,你们怠慢,人家父母没来寻么?”
牛大勇低头,手指一揩鼻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来是来了,就说新贵府前不讲旧俗,将军夫人不回门。”
方无咎扶额,气的来回转:“那就任凭夫人失踪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将军教你们生死不论?由着无影无踪?”
“老方你也别教训了,璎姑娘说,夫人态度未明,身份有疑,没准是盗消息的,兴许还自己跑了呢。将军不也说过,都由着夫人。我们这才没去抓人。”牛大勇委屈地狡辩,声音却越来越低。
“抓人?好个细作论调!夫人若真通敌,能自个儿中了毒障。”
牛大勇铁胄铿然作响:“老方你莫忘,上月云蜀刺客正是扮作丫鬟,那乱葬岗……”话音未落,内室忽传出瓷盏碎裂声。
方无咎急返,见王昭蘅正蜷在药柜阴影里,十指深掐臂间:“夫人有什么尽管说。我帮您出气,就别再哭了。”
“可,我,控制不住,呜——”她已经尽力,一直都不是她想哭,而是心中悲愤异常,担忧异常,只能化成哭泣,“我上次哭成,这样,还是十岁那…年,被阿爹丢下水,害了,梦魇。呜——”
方无咎沉思,无法控制情愫。
“不知,我、中何毒?”王昭蘅泪水浸湿了衣袖,见方无咎皱眉,便知尚无头绪,“那中毒将士,同我这、般哭?”
“你们一样是惊恐。”方无咎目光微闪,斟酌着用词:“症状因人而异。有的狂躁暴怒,有的忧郁自残,最终都……心脏爆裂而亡。”
王昭蘅突然抬眼:“你,方才举着刀子,是想生剖了我?”
方无咎矢口否认:“哪里的话,医者仁心,我是一直在等——呃。”眼见着她又哭上,不免一个头两个大,“没有的事,绝不会,夫人康健,绝不会死。”就不会被剖。
“情志。”王昭蘅豁然睁大哭肿了的青蛙眼,“是情志改变,这毒无根无源,并非□□中毒,而是——专攻五情。”
方无咎也激动起来:“这毒最邪门在专攻情志,将士们中毒后越想压住恐惧,毒性反扑越狠。周而复始,爆狂至死。所以——要改变情志——”他在房中转悠,越发兴奋,神神秘秘的掏出一包药,“解了,解了——来,吃下解药。”
屋外的人,听见动静,闯了进来。王昭蘅对着这解药疑惑,这么快就得出解药了?
“快,服下此解药,定能改了惊恐情志,思胜恐,多思胜恐,先平复,再思亲——快服下解药。感念亲人。”方无咎递上解药,想赶紧验证疗效,却被王昭蘅一把拍散。
“不要,这分明是五石散。乱人心神,怎能解毒?”
方无咎却仍处于兴奋之中,哪还理会她反抗:“到底是世家子弟,一眼便认出了。”
他跪地检索,像待稀世珍宝:“这可价值不菲,我平日都不舍得吃,五情之毒用五石散来抗,真正好啊!”
“那我即刻飞鸽传书,告知将军。”牛大勇这个急性子,兴冲冲便往外走。
“慢着!五石散价值不菲,那样多的将士需解毒,得多少银钱,绝非良计。”一旁仍旧带着面纱的卫璎终于出声,她是想试探王昭蘅,也嫉妒她成了萧沉戟的夫人,如今反要靠她来助将军破阵。
“将军总有办法,破阵要紧,难道要将士们暴死阵中?或者单靠将军一人破阵?”
“说什么风凉话,单靠将军一人,你当他是大罗神仙,百毒不侵?还能抵千军万马?”卫璎气急。
“哎,营地之中只靠焚烧蜀椒抵御毒障侵袭蔓延,将军却偏害头疼,一边是将士中毒,一边是将军头疾,再不快快破阵,恐——”
卫璎正思毒障分心,突得眼神一厉:“口无遮拦的蛮牛,你都说了些什么?”她看了眼还在啜泣的王昭蘅,生怕她听了萧沉戟的弱点,“蜀椒只是暂压毒障蔓延,并非破阵关键。”
王昭蘅忽然止住泪水,眸中泛起清亮的光:“毒阵对将军无害?”她唇角不自觉地微扬,那个男人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强悍。
思及此,她竟觉得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些许。那个让她又气又怨的人,终究是值得天下人敬仰的英雄,即便不是她的良人,也是该被铭记的豪杰。
“思胜恐。”她拭去泪痕,声音渐渐坚定,“方才思索解药时,确实忘了哭泣。既然毒障攻心,何不以思破恐?既不费银钱,又不伤情志,更能助将军破阵。”
方无咎怔在原地,银针从指间滑落。这个方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此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竟在瞬息间参透了连他都未曾想到的破解之道。
“将士们上战场,思虑的自然是生死攸关,刀剑无眼,倒时不就更悲恐?哪里管用?”连牛大勇都知道天下没这等好事。
“而且他们心魔更重。”卫璎无意识的看了一眼还在盯着五石散的方无咎,“他们不像夫人,中毒尚浅,只怕些三日回门,他们是生死一线的戍边将士,怎能相提并论?”
王昭蘅眸光倏亮,仿佛淤塞的河道骤然贯通:“五情之毒,并非只攻惊恐。将士们中毒后症状各异,正是因为每人最脆弱的情志不同——有人暴怒,有人忧郁,而我……”她声音渐轻,“是悲胜过恐。”
她想起方才因想到将军英姿而心头泛起的欢喜,竟意外压制了悲泣。这个发现让她呼吸都急促起来:“五情毒障,怒喜思悲恐,但凡有情,皆难逃此毒,好凶残的毒。”
好厉害的萧沉戟!她越发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就是那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可她分明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一开始松雪般的嗓音“让夫人久候”!
“所以还是要用五石散?”卫璎蹙眉。
“不可!”王昭蘅厉声打断,阿爹何等温润之人,服了五石散快活似神仙,胸中思虑波涛汹涌,文章作得慷慨激昂,只是,那次他服了五石散后同她玩乐,竟一时兴起将她丢入洛水学凫水,见她呼救亦是狂喜不止,害她高烧三日,梦魇大哭,至今不敢靠近深水,甚至临近未知水域,亦会冷汗不止,阿爹为此发誓再也不碰五石散,“为破敌阵,伤我军根本,岂非本末倒置?”
一句“伤我军根本”,让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方无咎手中的银针缓缓放下,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被所有人轻视的新妇。
“既知毒理,何不返璞归真?云蜀多巫蛊,他们的破魇曲或许正是解药。这屋中清香能助我凝神,可见音律、香料皆可调治情志。”她指尖轻叩案几,“毒蛇出处,七步内必有解药。毒障既出自云蜀,破解之法想必也藏在他们的巫医典籍中。”
“惊鬼拍!”方无咎猛地抖开《僵蜀毒录》,颤抖着手指划过泛黄书页上的血字,“镇魂铃三浅一深,配赤鬼药香……”
“老方你魔怔了?”牛大勇铁掌拍裂案角,“难不成让将士们扛着香炉摇铃上阵?毒障遇明火即燃,照这么说,不如直接求三清祖师显灵更省事!”
王昭蘅却若有所思:“谁说镇魂非要明火?”
欣长的脖子在月光下拉出完美弧度
注意:清远真人并非起了歹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将军何惧五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