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可唯独没有料到谢岐的反应。
按理说自己这个完全暴露的细作对谢岐来说,已可有可无,只要她说了对萧諴余情未了,出于男性自尊,他定会毫不犹豫踢她出侯府。
可现下……
黎晚余光看他立在那,浑身透着彻骨冷意,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嘀嗒!”雨水从房檐边滴下,打在园中的枯枝上,清脆的声音于静夜异常响亮。
“江非晚。”
许久,谢岐终于开口,“知道萧諴为何能笃定,只要得了你的身子,你便能对他言听计从。”
他的声音耐心十足却不容置疑,“因为所有男人都知晓,女人一但付出‘身’,那她的‘心’定会随之而来。”
他一步步向她而来,漆黑压迫感的眼神似逼近猎物的猛兽。
他一寸寸靠近,黎晚一寸寸后退,直到她退到罗汉床边,退无可退。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向后推去,黎晚跌入柔软的锦垫中,他的身影笼罩下来,遮住了她眼前所有光线,将她完全困在方寸之间。
他俯身,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抬起,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细腻的唇瓣,声线沉而缓,“不信,你可以与我试试,或许明日,你就能将他彻底忘记。”
“谢岐!”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震惊过后,黎晚身体僵硬,满是恐惧。
“你想岔了,与这事无……唔唔”
“嘘。”
黎晚欲出口劝导的唇被他用掌心捂住,男人清冽的气息落在她耳边,“信我。”
灼热强悍的身形压下,一瞬间,黎晚似感受了江非晚的绝望。
“谢岐!”
她剧烈挣扎,反抗中,指尖划过他的下颌,带出几道血痕。
可他仿若未闻,手掌缓慢的、充满掌控欲的探索,比狂风暴雨更令人心惧。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之际,浓烈的血腥味在两人呼吸间蔓延开来。
谢岐动作顿住,他垂眸,看见黎晚紧闭的眼睫下不断渗出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落入颤抖的唇角。
而那唇角,随之涌出一股鲜血,沿着白皙肌肤蜿蜒而下。
他猛然撑起身,汹涌怒意让胸腔剧振,而后快速捏住女人脸侧,逼她松口。
可黎晚仍就死死咬住舌尖,一副不死不休的决绝模样。
“松口!”
男人沉声命令,语气中却又带着从未有过的焦躁。
直到更多的血液冒出,他的眼底徒然沉入寒潭。
他起身放开她,立在罗汉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看她落泪,看她唇上的血迹。
烛光映入在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的除了怒意,还有他亦道不明的其它。
下一瞬,他蓦地转身,一言不发地拉开房门,身影瞬间消失在细雨中。
室内骤然寂静,唯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愈发清晰。
“夫人!”
秀珠和秀禾看到男人走后,才敢疾步进屋。
此时,黎晚正衣衫凌乱,嘴角含血,无力垂坐在罗汉床边。
秀禾连忙上前查看伤势,发现只是舌尖破损,并无大碍方松口气,而后拿了干净湿帕子帮她擦了血迹,又从药箱拿了止血药,小心抹在她舌尖。
秀珠看着主子上药的可怜样子,突地哭了,“都怪奴婢,留您和那人独处,却不想那人人面兽心,竟将您折磨成这副模样。”
秀禾去拉秀珠,示意她小心隔墙有耳,秀珠却是不管不顾用袖子抹着眼泪,“怕甚,他纵是权势大过天又如何,咱姑娘乃堂堂户部尚书嫡女,连皇子都嫁得,凭什么让他个臣子欺凌。要我说,姑娘不若和离回府,府中日子总归比侯府好过。”
“嗯,确是要和离的。”黎晚忍着舌尖麻疼,低声道。
秀珠秀禾闻言双双怔住。
秀珠瞪大眼睛,神情显出几分不知所措,“奴婢……奴婢就是气极,随口一说。”
秀禾看出黎晚眼中的决意,却忍不住劝道:“奴婢不知您和谢大人之间发生何事,但和离之事兹事体大,且不说外界如何说,光是江老爷那儿,怕是难过,且您也要顾及您的名声,还有和离后的日子该如何自处。”
黎晚知道秀禾是好意,她亦知晓世家女子为顾全家族体面,绝不会轻易和离。
可这些,她真的顾不了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黎晚每去枕云堂都会被谢岐的近卫拦回。
直到四月中,杨姨娘派人送了上好云锦,让黎晚做春衫,说是等四月末去林府,参加林舅舅的接风宴。
是以,林尚四月末便会回京。
黎晚望着院中树枝上的翠绿新芽,暗道不能再等了。
第二日晚间。
墨七站在枕云堂书房门前,面色纠结。
“滚进来。”
书房内传来砚台重重搁在案上的闷响,那道声音沉而冷,穿透雕花木门,惊得墨七心头一颤。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抬眼,主子正端坐于黄花梨木桌案后,玄色暗纹常服在烛光下反出光晕,更显那人威严强势。
墨七垂首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从主子侧颌划过。
那几道伤已经好了,却依旧可见淡粉的痕迹,回想那日清晨,主子带着伤出现在议事厅,满座皆惊。
所有垂首禀事的官员,无不瞳孔骤缩,随即又慌忙低头,死死盯住自己的鞋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剧动,那痕迹一看便知是女人指甲抓的。
为何伤的,何处伤的,答案不言而喻。再加上主子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怒意,所有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无人敢问,无人敢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便如此刻的墨七。
“说。”
谢岐头都未抬,手中批阅公文的笔亦未停。
“禀大人…”墨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映月居下人来报,说小夫人已两日未进食。”
谢岐缓缓抬眼,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绝食。”
这两个字从他齿间碾出来,带着冰碴,为了逼他和离,连如此稚嫩的手段都出,倒真是心意已决。
“呵!”
谢岐嗤笑一声,声音沉缓,“既然不想活,那就由着她。若饿死了,直去江府报丧。”
闻言,墨七怔了一瞬,旋即俯身,“是。”
书房门合上,桌案上的宣纸被笔尖落下重重一墨,墨迹旁搭着的劲手手背青筋暴起,骨节泛出青白色。
到了第四日。
墨七来报时已不敢再看大人,然,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到周遭压抑的氛围。
墨七吞了口口水,较前两日补充道,“大人,据映月居暗卫报,小夫人已虚脱无力,终日躺着,连汤药都不愿喝。”
谢岐背对着他立在窗前,随着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窗木上曲指的叩击声戛然而止。
“不吃饭便把刀架在她那些个丫鬟脖子上,还用本官教你吗?”
主子的声音依然不耐烦到极点,墨十后背一凉,急忙应是。
“让墨十来见我。”大人最后吩咐。
墨七暗舒长气,领令后迅速退出。
须臾,少年墨十带着一贯的冷漠入内,却发现今日的主子比他还要冷千万倍,不由自主舔下嘴唇正了正神色。
谢岐不耐与他废话,直言道,“你再将江非晚回江府那日的情况复述一遍,记住,事无巨细。”
“是。”
虽然小夫人回江府的事已向大人陈述了两遍,但此刻,墨十还是不敢懈怠,从小夫人回府的家宴,到她独自一人待在以前闺房近两个时辰,期间房内还传出瓷瓶碎裂声响,再到她突然失魂落魄冒雨回侯府,诸事一丝不落的又说了一遍,确定自己无任何遗漏后,方停下。
此后的一刻钟内,厅内只有谢岐修长指腹随意敲击太师椅扶手的轻微声响。
须臾,谢岐又问:“让你调查江非晚从前之事,结果如何。”
“已调查清楚。”
墨十顿了顿,想到调查出的小夫人和三皇子之事,他第一次禀事有了难以启齿的感觉。
“说!”谢岐肃声催促。
墨十暗暗握了握拳,老老实实讲出调查结果,包括小夫人与三皇子的相遇,相知,相恋。讲到小夫人和三皇子在酒楼厢房共度一晚时,他一直悄悄用余光瞄着大人,生怕大人失去理智一个震怒出手断了他的舌头。
以大人的身手,两个他都未必能躲过。
所幸,直到他说完,大人神色一直未变。
屋内又是漫长的静默。
倏尔,谢岐顿住长指,“你说江非晚与萧諴一起后,突然病重,养了近月余才无性命之忧。”
墨十应是,此事他亦留意过,只是小夫人自幼体弱多病,大小病痛无数,故而他便没有多想。不过按照大人对暗卫的要求,他还是将小夫人病重时的症状,以及用药记录,一一呈上。
谢岐快速扫过暗卫记录事项册,忽然,在一副汤药药方上停目。
“此药她连喝了近半月?”谢岐挑眉,缓声道。
“此药有何不妥?”墨十不解。
谢岐指尖从药方上的药材名称上一一划过,思忖着低声,“这几味药材都是解毒之辅用。”
解毒?墨十神色一正,“大人可知能解什么毒?”
“马钱子之毒。”
墨十闻言惊住,也就是说小夫人那时不是重病,而是中毒,但是马钱子……他看向主子。
谢岐垂着眸,让人看不出情绪,之听到他沉声说出了墨十的疑惑。
“马钱子毒性极烈,且药味浓重,通常不会用于谋害之用。”
谢岐胸膛无声起伏,也就说这药不是别人给她下的,而是她自愿喝下的。
换而言之便是:她自杀过。
谢岐眸光瞬暗,她突然回江府应是为了寻那份藏在“玉与瓷之间”的信,一份“她”写给“她”的信,再加上她曾经的自杀……
谢岐俊眉紧促,似乎有什么他没有抓住的东西。
须臾,他侧头看向橙黄的烛心,眼眸明暗交杂。
江非晚,你究竟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