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屋檐上砸落,台阶下的水洼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花枝缠绕的回廊一角,一女子身着浅色素衣手里端着托盘,轻手轻脚走进房里。
一眼看见帷帐之中的人影,柔声说道:“长歌,是娘。”
“娘,你来了。”孟长歌正想起身,就见一人掀开帷帐,动作轻柔地将她扶了起来,掖了掖被角盖在她身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小心着凉。”孟长歌朝面前的女人笑了笑,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脸上,仔细分辨着她的神情,她从小就没有母亲陪在身边,并不知道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该是如何的。
可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应是不会作假的,孟长歌想了想,望着身边美丽又温柔的女子,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已经肯定了星怜就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还记得当初见她的第一面,孟长歌就在心中低低笑了一声,心想,不愧和问楚是母女,真像啊,而她呢,为何她与那个女人就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呢。
“娘,这些时日让您住在这里受委屈了。”
星怜摇了摇头,掌心贴在她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柔声说道:“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娘已经很开心了。”
孟长歌笑着点了点头,似不经意间问道:“娘,萧叔叔快回来了吧。”
“不知道,看样子是快了。”星怜说着,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半靠在床榻上的女儿,可见她惊喜的双眼又将那些扫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将瓷罐中的汤盛到碗里端给孟长歌。
“娘熬了些鱼汤给你,补补身子,你看着瘦了很多。”鱼汤浓白味鲜,可孟长歌一闻到味道就忍不住犯呕,屏息看着喂到自己最边的鱼汤,强忍着心口的恶心,张嘴咽下。
一连喝了三四口,孟长歌闭了闭眼,连下床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趴在床边就吐了出来。
星怜一惊,下意识放下碗去拍女儿的脊背,急忙问道:“怎么了?是着凉了吗?”
孟长歌虚弱的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尖还弥漫着鱼汤的味道,刚刚压住的恶心感又返了上来,难受道:“娘,将鱼汤盖上吧!”
“好,我现在就拿出去。”星怜起身,端着鱼汤就朝外走去,踏出房门那一瞬,被屋外的凉风一吹,原本迷迷糊糊的脑袋忽然无比清醒。
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握着托盘的手紧了紧,低头看着碗里渐渐变凉的鱼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去打了盆温水,星怜重新走了进去,定定看着一脸难受的孟长歌,走近,替她简单擦拭了一下,问道:“还难受吗?”
孟长歌抬头,一眼就看出星怜脸色不对了,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很难瞒过去,就攥着她的手,泪汪汪道:“娘?您先不问好吗?我到时候会和您说的。”
“那你是真的怀了吗?”星怜垂眸颤声问道。
“嗯。”孟长歌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对上她了然的双眸,只能缓缓点点头。
星怜一颗心忽然冷了下来,半蹲在地上,半晌没有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身子晃了晃,将孟长歌搀扶起来,让她躺好。
“长歌,你身子还好吗?没有不舒服吗?”
孟长歌听见她一如既往关切的话语,心里不知怎么松了口,伸出双手抱住星怜的腰,撒娇道:“有娘在身边,已经很好了。”
星怜身子僵了僵,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
“娘,你不用担心我,该属于我们的,我一定会夺回来的。”
这不是孟长歌第一次在星怜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和**,以往星怜并不觉得有什么,作为殿下的孩子,长歌即便作为女子有抱负也没错。
“我只想让我的孩子平安就好。”星怜看着孟长歌,心里乱极了。
“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好。”
巷外,顾璲之坐在马车上伏案处理面前的公文,听见车外传来禀报声,转了转手腕,抬头,问道:“怎么?”
“郎君,薛阑独自回城了。”
顾璲之闻言抬头,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出声吩咐道:“出城,阿楚呢?”
“还在城外,公子,孟长歌这边?”
“找人盯着,注意国师府的人。”顾璲之说完,再看案桌上的文书时就有些静不下心来了,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自己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出城之后,顾璲之频频掀帘,皱眉看着越发大的雨势,不断朝路两边看去,就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问楚的身影。
问楚走在路上,低头看着沾满泥泞的裙摆和鞋子,有些无奈地拿着手上的木棍刮了刮。
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好看是好看,尤其是这一下雨就不怎么赏心悦目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薛阑也没有带雨具,希望他也被淋成落汤鸡。”问楚小声嘀咕了两句,继续抬脚朝前走着,心里也没什么怨气,毕竟以薛阑的狗脾气,把自己抛下简直没有丝毫意外。
听到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响起,问楚下意识朝里让了让。
“阿楚!”
问楚闻言,下意识抬头,就见顾璲之从马车上撑伞走了下来,从伞沿边缘看清那张清俊绝艳的脸,她一时间陷入了恍惚。
于是她眨了眨眼,等他走近之后才问道:“你以前也在下雨天来接过我吗?”
顾璲之看着她浑身**的模样,心里一涩,将伞全遮在她身上,抬手轻松擦拭着她脸上的雨水,哑声说道:“是啊。”
“那我们以前的感情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问楚笑了一下,不等他开口又说道:“我现在真的很庆幸我已经忘记了对你的心动和喜欢,不然就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站在你面前,恐怕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顾璲之看着她也轻轻笑了一下,她果然是不记得了,“阿楚狼狈的时候,我还见得少吗?”
他想,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她身上的韧性和不屈,仿佛没有什么能将她打倒一样。
“所以说,真的幸运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问楚垂眸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青衣,抬手将伞朝他那边推了推,说道:“我身上已经湿透了,有伞没伞不都一个样子,还是你打着吧,这才到哪儿啊,我还指望谢九郎一手将我送上皇位呢!”
“阿楚跟我走吧!”顾璲之固执的没有动,看着问楚柔声说道。
“我都走了这么久,再跟你回去岂不前功尽弃了。”问楚耸了耸肩,转身望着去往帝京的路,站在这里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城墙了。
顾璲之心里知道她是何意,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楚就那么肯定薛阑会回来吗?”
说实话,薛阑回不回来问楚都不是很关心,她只是觉得他会回头的几率更大一些,所以她并不想冒这个险。
“这么大的雨,薛阑将你一个人丢在城外,阿楚你还要向他说话?”顾璲之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不过还是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让自己失控。
问楚抬眼看着他,觉得情爱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他自己,薛阑是如此,谢暄也是如此。
那她呢?想起她初次见谢暄时心里涌出的杀意,那么强烈的恨意,她之前是有多喜欢面前这个人啊。
“谢暄,你在嫉妒,你知道的,不论我是否能想起从前的事情都不会再喜欢你了。”问楚静静看着他轻声说道,话音刚落就朝后退了一步,从他身边走过,继续往前走着。
顾璲之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掩下那些痛色,一步步跟在问楚身边,替她遮着雨。
让他跟了一会儿,问楚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分明是雨天赶路,和你一起就变成了烟雨朦胧的时节闲庭漫步。”
“阿楚,你是不是忘了你是皇室血脉?”顾璲之看着她脚上沾得泥污,心里一窒,忍不住说道。
“没忘啊,皇室血脉很值钱吗?你不也是谢家嫡长子,应该也没有受过这种罪吧?”问楚大大咧咧道,她甚至真的觉得生在世家比大楚皇室好,皇室血脉一不小心就可能死无全尸。
顾璲之抿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泥点,他确实从未沦落至此,可世上千千万万种苦,他这过去十九年里,除了在她身边,哪里还尝过甜?
而如今,爱而不得成了他最大的苦。
“郎君,薛阑正朝这边赶来!”快马加鞭朝两人身边赶来的侍卫下马走近,先是禀报了一句,然后好奇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问楚。
问楚抬手打住,主动道:“别看了,我不认得你了。”
“属下是越。”
“哦。”问楚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顾璲之,开口说道:“我娘亲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说罢,问楚脚尖一点,眨眼睛就走到了五十步之外。
“郎君?”
直到问楚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以后,顾璲之才收回视线,在越的搀扶下回到了马车里,低声问道:“交给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等太子回金陵后,那些消息大概也就传开了。”
“不知道我的时间还够不够?”顾璲之点头,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或许都等不到阿楚登上帝位的那一日了。
“等到我与阿楚成婚后,你就留在她身边,以后为她所用。”
越想起凌之前告诉他的话,心里有些酸涩,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走出去和凌坐在了一起,越看着眼前的雨幕,忽然想起那日在甘泉城郎君为少主挡了的那一刀,他以为那一刀就在计划之内。
可现在想想,或许郎君那一刻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他用手肘怼了一下凌,问道:“我们不走吗?”
凌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低声道:“再等等吧,郎君说薛阑疑心重。”
越了然,弯着膝盖轻轻靠在车厢上,只觉得世事无常,郎君当初费尽心思为了接近少主不过是为了活命,可如今却心甘情愿的放弃这个活下去的机会,他有时觉得郎君变了,但想想,他好像也没有变什么。
以前的谢九郎一心为了报仇活着,现在的谢九郎一心为了问楚。
而现在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问楚的薛阑,也不懂自己为何偏偏放心不下面前这个女人。
“你现在还笑得出来?”薛阑气笑了,弯腰望着站在自己身侧还笑得一脸灿烂的人,觉得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火。
问楚歪了歪头,笑眼盈盈地望着同样浑身湿透的薛阑,笑着问道:“公子都没来得及戴上雨具吗?”
“现在怎么不叫我薛阑了?”薛阑勾唇,甩了甩马鞭,淡淡问道。
“你喜欢我叫你薛阑吗?”问楚反问道。
薛阑抿唇,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直接伸手放在问楚面前。
问楚挑了挑眉,反而朝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眼天空,问道:“都没有雨具,这样回去和我自己走回去有什么区别?”
“阿璃,你非要惹我生气是不是?”薛阑二话不说直接甩出鞭子,缠在她腰上,直接将人带到身前,一手摁住她的脖颈将人搂在自己身前。
“你都不知道自己找个地方躲雨吗?”伸手碰到她冰凉凉的身子,薛阑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懊恼,可嘴上却是半分不饶人。
问楚侧了侧脸,将自己的鼻子露了出来,不然她可能还没见到自己娘亲就被薛阑闷死了,缓了缓,才说道:“这路上哪里有躲雨的地方?”
“别乱动,闭嘴,不然喂你毒药直接毒哑。”薛阑使劲揉了揉问楚的脑袋,他发现困扰自己一路的火气好似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本以为自己在生问楚的气,可从下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有些后悔了,忍不住在心里想万一她出事了怎么办?
一路赶回国师府,薛阑抱着问楚就朝院子里走去,不复从前那种寂静的热闹,反而显得偌大的院子有些空荡荡的,但是园中多了些独属于女儿家的物件。
走近房里,薛阑将问楚放在床上,二话不说就掏出个瓷瓶倒出一粒药直接往她嘴里塞。
问楚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含住,弱弱出声问道:“这是毒药吗?”
“是啊,断肠催心,痛不欲生。”薛阑说完看了她一眼,自己也吃了一颗。
“你这是要殉情吗?”问楚笑着和他开玩笑,口中的药并不哭,反而泛着甜味,她想,若毒药真是这味道倒是还不错。
薛阑抬手重重捏了捏问楚的脸,轻笑了一声,说道: “下午的事情还没完,别给我装糊涂。”
“嗯?”
“说到底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和我成婚了?”薛阑抬头盯着问楚,恶狠狠道。
问楚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淡,反问道:“怎么这么想?”
“我要是知道之后会遇见你,我就不会养那么多的女人在院子里看了。”薛阑看着问楚湿漉漉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一动,随手掀开被子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也翻身上了床将人死死抱住。
问楚身子动不了也不挣扎,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奇道:“只是看了?”
薛阑闻言,身子僵了僵,赌气道:“不然呢?阿璃说说还能干什么?”
能干的多了去了,她就不信薛阑养这些姑娘在院子里和花儿一样光看啊。
“骗我将院子里的人都放走然后才说自己后悔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薛阑抿唇凝重道,虽然他不记得院子里那些人的长相,可里面哪个挑出来不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是啊,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那你一开始欺负我的帐怎么算?”
薛阑一愣,忽然将脑袋埋在问楚肩膀处,想了想,才说道:“我也没有咬几次吧。”
他后来就舍不得了,若是他早早知道有一天会娶她 ,那他当时可能也不会相信,只好说道:“要不然再让你咬一次?”
说完,薛阑就抱着问楚翻了个身,自己平躺在床上,将头转向一旁,露出脖颈,大方道:“你自己挑块地方。”
说完,他就感觉自己脖子一痛,下意识抬手抓着问楚的后颈抬起,看着她的眼睛道:“故意的?”
薛阑:我会每天端着我的小板凳坐在门口等阿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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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惹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