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宋州城殷家的小姐旧疾复发前去夕照山别院修养,与其一同去的还有其同胞兄长。
城内无新鲜事,众人对此津津乐道,都在猜测这位隔了十七年才回来的小姐是不是真的有福运能挺过来享受这富贵。
对此,问楚丁点不在意,她正在坐在院子里的温泉边,褪下鞋袜与殷长生踩着水玩。
两人并肩排排坐着,问楚双手撑在两侧,抬脚扬起泉水,扭头问道:“哥哥,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长生学着问楚双脚在水里晃动着,闻言,眼里都溢满了笑,认真说道:“娘亲她很漂亮,和人说话也很温柔,我小时候很调皮,娘亲也从来没有凶过我,还亲手给我做衣服。”
听着殷长生的描述,问楚在脑海里一点点描摹出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气质温婉,看着她和哥哥的长相,他们的母亲也一定是一位很美的人,这样的人,或许岁月都不忍心在她脸上留在痕迹。
“嗯,娘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殷长生和她一起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妹妹从小就没见过母亲,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就见她歪了歪身子,慢慢躺在了自己腿上。
他下意识收起了自己的肚子,低头看着妹妹忍不住笑了笑,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说道:“我经常间看见娘亲拿着妹妹的衣服偷偷哭,她一直很难过,娘亲知道妹妹还活着的时候,又哭又笑,她说这些年妹妹一定过的不好。”
问楚静静听着他说话,轻轻摇了摇头,她过得应该还不错,能活着长大,学了一身武艺已经很好了,或许她这些年也遇见了很好的人。
“如果娘亲不在我身边,我一定很难过,妹妹也一定很想娘亲在是不是?”殷长生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弯腰将问楚轻轻搂在怀里。
“哥哥也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是不是?”
问楚感受到自己颈边的湿意,微微一笑,翻了个身,看着他不停地点头,抬手提他擦了擦眼下的泪水,说道:“好,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妹妹,娘亲,我还有璟臣叔叔。”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问楚动了动耳朵,就听见兰影的声音响起,“小姐,谢公子到了。”
问楚嗯了一声,从哥哥怀里起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殷长生乖乖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兰影身后的漂亮男人,从水里站起来就朝屋子里跑去。
“谢公子来了,坐吧。”
顾璲之闻言,长睫轻轻颤了颤,抬脚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泉水里那一双小巧精致犹如玉雕的双足,轻声问道:“阿楚找我来要与我说什么吗?”
“嗯,想问公子一些事情。”问楚点头,将双脚从水里抬起,正要寻巾帕,一低头却见另外一双手拿起了巾帕,她挑了挑眉,看他抬手将自己的双脚放在自己手上,垂眸一点点擦拭干净。
“公子金尊玉贵的人,竟然还会放低身段做这样的事情?”问楚不躲不闪,双手放在身后温热的石块上,身子微微朝后倾着。
顾璲之抿唇不语,将她双脚放在自己腿上,拿起一旁的鞋袜仔细替她穿好。
“走吧。”问楚低头理了理衣裙,扭头率先朝前走去。
顾璲之落后一步,看着她挺拔削瘦的背影,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垂在腰间,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着,衬得她的腰肢越发纤细。
两人一同朝山上走去,顾随之看着青石铺就的一条山路,眼里还有些疑惑。
问楚一路轻轻松松走到目的地,回头看着微微喘息的顾璲之,问道:“公子知道这条路为什么会修得如此平整吗?”
顾璲之当然不知道了,看着问楚清亮的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我娘亲怕她的女儿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我想问问,我在这里,那我娘亲去找的那个女儿是谁?”问楚看着被清理的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路尽头很明显一个凸起的小坟包,问楚走过去,蹲在墓碑面前伸手细细抚摸过上面的字,“听说我母亲当年怀的是双胎,但生产那日却先出来一个死胎,我母亲大恸之下昏迷了过去,所以等到我哥哥在胎里差点闷死,这才一直一副小孩子的心智。”
虽然心里将之前的事情猜得七七八八,可真正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顾璲之觉得自己还是心里有些难过。
“爱女长乐之墓,我是长乐,那长歌是谁?我母亲去找的长歌是谁?”问楚抬头看着他的双眼问道,她醒来的时候,哥哥就说她叫长歌而不是墓碑之上的长乐。
顾璲之走到墓碑前,看着上面的长乐二字,在心里轻轻默念了两遍,想了想,才轻声说道:“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林宓之女?”问楚这几日听了不少以前的事情,林宓是先太子侧妃,但很早就失踪了,她竟然也有了孩子。
“嗯,阿楚也知道,正是因为林宓,你母亲才知道你还活着的事实,所以才会去寻你。”顾璲之笑了一下,心想,若是之前的问楚定不会如此轻易就接受自己忽然出现的母亲和哥哥的,毕竟对她而言,十几年未见的亲人不会比陪着她长大的师父和裴宁重要。
问楚点头,问出来她今日的第一个问题。
“我母亲现在在何处?”
那日,她知晓了自己身份后便回家问了管家爷爷,毕竟她出现在宋州的消息不会不传给寻女心切的殷夫人,可过来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就有些不对劲了。
“在金陵。”顾璲之静静看着她轻声说道。
“嗯,还有呢?”问楚点头,继续问道。
顾璲之想起自己走到别院的时候,先迎上来的是那位管家,他一眼就看出那位是宫里出身的宦官,或许如今阿楚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少多少。
“阿楚想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问楚笑了一下,起身,走到顾璲之面前,轻声问道:“帮我?找到我母亲吗?公子想要什么?”
“阿楚可以嫁给我吗?”顾璲之垂眸看着自己身前的人,下意识想抬手护在她的腰间,轻声问道。
问楚微微一笑,指尖放在他胸前,声音轻轻柔柔,吐气如兰,“那公子的诚意呢?”
顾璲之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两具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他低头,满眼都是认真,“孟长歌被国师带去金陵了。”
“所以,她人呢?”问楚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冷冷抬眼看着顾璲之。
“我会平安将阿楚母亲带回来的。”顾璲之抿唇,保证道。
问楚朝后退了一步,将人推开,扭头就走,冷淡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将娘亲带回来的。”
“阿楚要做什么?”顾璲之皱眉,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妙,上前走了两步,走到问楚身边拉住她的手腕。
“嗯,听闻最近国师唯一的养子前往幽州了。”问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满他的纠缠。
“所以呢?阿楚想要接近他入国师府吗?”顾璲之紧紧攥着她的手,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声音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问楚轻轻转动了一番手腕就从顾璲之手心里挣脱了开来,平静道:“嗯,这难道不是最快的方法吗?听闻国师府戒备森严,滴水不漏,还是说谢公子在国师府也安插了人?”
“阿楚,我自有法子,阿楚可知那薛阑是怎样的人?”
问楚不愿与他多说,干脆道:“有所耳闻,国师之子尤喜女子玉足,不知公子可觉我的双脚如何?”
顾璲之闻言,心内犹如一把烈火在灼烧般似的,烫得他生疼,正想厉声反驳,可对上她那双清明了然的双眼,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是了,比起薛阑,他谢暄又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方才不也是趁机威胁她说要嫁与自己的吗?
“我问楚要做的事情,何时需要他人帮忙了?再者,与你南下和接近薛阑,还是和你在一起更让我觉得厌恶,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相信你说的话。”
问楚从口中吐出的话,就像是一把比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戳在顾璲之心口,本就未愈的伤口,越发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兰影,送客。”
顾璲之眼间着问楚转身,眨眼间就离自己远去,下意识就想要抬脚追上她,可面前忽然出现一人挡在他面前,只说道:“还望谢公子留步。”
“你们就任由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她是谁难道你们不清楚吗?”问楚走后,顾璲之的怒气便再也止不住了,看着兰影眼里带着审视。
兰影低头,停了一会儿才说道:“正因为我们知道小姐是谁才不会干预她的决定,小姐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这些属下,只会全力以赴地去支持和保护好小姐。”
顾璲之闻言怔了怔,望着问楚渐行渐远的背影,头一次觉得,他是不是真的了解阿楚,他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否也有自己的想法。
别院里,问楚一回去就看见等在门口的管家,她快步走上前,就见管家那张又白又圆的脸上几要落泪。
“小姐,都是我们这些人不顶用,还要让您涉险。”
问楚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怎么会呢?你们做的很好,宋州城和哥哥不能暴露,不论如何,我都打算去一趟金陵的。”
其实管家在一开始就外传消息了,可渐渐发现回信语气总是有些奇怪,心中起了疑心,当即就断了两边的消息,心里猜想夫人那边定是出来什么问题,或者是对方对他们传讯的方式极为熟悉。
而问楚拿到顾璲之给自己的卷宗,仔仔细细翻阅了两遍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人,那就是十七年前先太子身死北地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幕僚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同年,圣上登基,朝内就多了位修道求仙的国师,两人都姓薛。
先太子死前,将身边的人都留在了宋州,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能知晓影卫特殊传讯方式的也只有当年先太子身边的旧人了。
今日约谢暄前来,就是为了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想,国师以那位孟长歌为饵,一步步引她母亲心甘情愿的往陷阱中走去。
她总觉得先太子的死因有蹊跷,先皇病逝,圣上登基,这一切来得太过迅速,就好像有人铺了数十年的局,等所有人都跳进去之后,瞬间拉网。
她想,不管是为了那个十几年未见却一直牵挂着自己的娘亲和对自己掏心掏肺好的哥哥,还是为了她自己,她觉得自己都会去南下金陵。
而薛阑,则是她接近国师府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