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所愿我已达成,不知公子可否解我之惑?”
大槐树下,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紫衣女子浑身紧绷,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紧盯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放下茶杯,下意识屏息以待。
顾璲之看着对方紧张严肃的样子,并未迟疑,扭头望向站在身后的人,缓声道:“对于凌烟阁少阁主之事,只是偶然而知,并未有任何冒犯之意。”
清渺胡乱点了点头,目光死死盯着身后黑衣男子手里的册子,若不是怕失利,早已起身去抢了。
“杨晗?”清渺翻开其中一页看到小师妹弄月的名字以及上面不堪入目的描述,双眼一红,抬头狠声道。
“应该不会错,若是没有猜错,这样的册子杨晗手里不止一份。”
顾璲之点头,没有去解释她手里的册子是从何而来,只是确认了她的想法,“杨道长独爱幼女,少阁主并不是意外。”
清渺仔仔细细将册子里的话看了一遍,一抬头眼里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抬手狠狠擦了两下,起身告辞,“今日多谢公子,清渺失态,让公子见笑了。”
顾璲之摇了摇头,很是理解道:“人之常情,还望清渺姑娘做好万全之策。”
一阵大风拂过,吹得院里的树哗哗作响,枯黄的树叶堪堪悬挂在树枝上,来回摆动,将落不落。
顾璲之望着杯子里晃动的水纹,出了会儿神,端起往嘴边送去。
凌站在身后望着自家郎君孤寂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上前说道:“郎君,水凉了,属下重新给您倒一杯?”
“嗯,”顾璲之低头看了一眼,慢慢放下,抬手紧了紧自己的外衣,望着空荡的院落轻轻道:“少主呢?”
凌愣了一下,接着道:“少主已经回即墨山了,今天带着乡亲给裴姑娘闹新居。”
看着郎君点头,凌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他也没想到那天过后少主竟直接带着裴姑娘回了即墨山,像是根本忘记了镜月居还有他们家郎君在。
“时机到了,去把杨晗放出来吧,将我们的人从若虚观里撤出来,留上一口气等到凌烟阁的人就行。”顾璲之接过热水放在掌心里轻轻暖了一会儿,抬头望向院里的槐树吩咐道。
“可是那画刚通过杨道长的名义传给了国师,后脚就被杀,会不会引起国师怀疑?”
顾璲之摇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冷冷一笑,语气无不嘲讽道:“你以为国师不知道杨晗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年被他祸害的幼女还算少吗?连凌烟阁少阁主都敢下手,不过事后倒是处理的挺干净。”
说到这,顾璲之重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随手翻看着,若是清渺还在的话,就会发现这本跟刚刚自己拿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倒是谨慎,哪怕留下手书,里面的孩子身份都是模糊不清的,若不是刚好得知凌弄月失踪时间,谁能和杨晗想到一起?”
顾璲之一目十行,掠过那些丧心病狂的话语,手指点了点,“其余人的身份都查清添进去了吗?”
“有几位身份不详,那些孩子的父母也不愿透露具体伤势消息,只好挑了一个最相像的加了进去。”凌犹豫了一下,努力解释道,生怕郎君生出不满来。
顾璲之将册子重新递给凌,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这个无妨,凌烟阁只会探知真假而已,既然是杨晗做的,就错不了。”
“对了,郎君,云梦乡百姓传闻,好像见到林宓了,但消息不知真假,毕竟林宓将近二十年未露面,怎么这时忽然出现了?”凌收好册子,想起自己刚刚收到的消息,低声说道。
“你不也说将近二十年了,也是时候出现了,”顾璲之垂眸,似有一事想不通,喃喃道:“庆安三十二年至今,若林宓真育有一子,现在应该多大?”
“不过十六七。”凌不懂,但依旧低声回答道。
顾璲之伸手指尖扣在桌上,微微一叹,“这就是问题所在,到底十六还是十七?”
悬在树枝上的枯叶终是凋零,被风一卷,轻飘飘地在空里打了个转,然后慢悠悠地落到了玉人的手边。
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动,抬手拾起枯叶在手中轻轻转了转,随后手指一松,又重新落在了桌上,衣料拂过木桌,只听一声悦耳的声音道:“去查查吧。”
“这玉清宫待着实在无趣,是时候下山了。”
正收拾桌子的凌耳朵动了动,眨了眨眼,装作没听到,不过这没了少主的镜月居确实与郎君在金陵的院子无甚区别,确实太过冷清了。
山上的天气多变,说风就是雨的,不过屋里生了炭火倒是察觉不到凉意。
顾小泉蹲在火炉边加着银炭,小脸被烤得通红,忍不住小声埋怨道:“郎君为何一定要回这小破屋子,明明镜月居住着更加舒服,住在这里委屈郎君了。”
“可长陵峰毕竟不是久居之地。”顾璲之说着扭头朝外看去,豆大的雨滴从屋檐下掉落,淅淅沥沥的,天色昏暗,明明是正午却仿若傍晚。
“郎君要去哪?”顾小泉将泉水烧好,忽然看见坐在窗前的郎君缓缓站了起来,连忙问道。
“出去一趟,你就在家里待着。”顾璲之微微仰头,在顾小泉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拿起屋外的油纸伞就向外走去。
踩着院里的青石板,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薄雾之中。
薄雾如轻烟般飘散在半山腰,远方绵延不绝的群山半遮半掩,朦胧不清,如坠仙境。
问楚坐在山上的凉亭上,眨了眨眼睛,双手撑在身子两侧慢慢晃了晃脚尖,雨水滴答落在鞋面上,望着浸湿的布料,连忙收回双腿,双手抱膝。
山上寂静,越发显得雨声嘈杂,落在亭上的、打在地面的以及滴在树叶上的,声音不一,所以当有脚步声响起时,也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问楚向后看了一眼,顺便换了个姿势靠在柱子上,将双腿伸展开来,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消失,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没一会儿,原本已经消失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并且越来越近,问楚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一身姿挺拔的男子举着最是平常不过的油纸伞缓缓朝她走近,青色的衣角背雨水打湿了一片,直到踏入凉亭后才收起油纸伞,轻轻甩了甩,靠在一边。
“我来接少主下山?”顾璲之对着问楚轻轻笑了笑,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厚氅,抬脚向她身边走去。
“你怎么进来的?”问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顾璲之,皱眉道。
顾璲之一笑,坐在她身边,目光相对,柔声道:“少主是说外面的阵法吗?上次我在竹林外看了好几晚,还是学会了一些皮毛的。”
问楚虽然也猜到了,可是还是想再确认一遍,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那种未知的宿命感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一直待在即墨山上就能躲过一劫,可好像总是事与愿违,就像身后有双看不见的手推着她往前走,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公子果真是个聪明人。”
“阿楚还在生我的气吗?”顾璲之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歪了歪头,静静看了一会儿问楚,忽然问道。
“没有。”问楚想也没想就摇头。
顾璲之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外,望着云雾缭绕的群山,轻声说道:“听说临仙会有比武擂台,季无眠或许会邀少主比试。”
问楚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张开自己的双手端详了片刻,忽然抬手落在顾璲之的脖颈上,抬头,在他注视下慢慢用力。
“公子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习得一身武艺,虽然很累很苦,可拥有力量的感觉却格外的好,能与季无眠有一战之力,我自是不会拒绝的。”
顾璲之静静注视着她不说话,颈间的力气越来越来大,慢慢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会亲手杀了季无眠的,起码站在比武台上死的不是我。”问楚看他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五指缓慢张开,收手,起身走到亭边,撑起脚边的油纸伞就往雨里走去。
顾璲之看她走得潇洒,坐在长椅上无奈唤了一声,“少主,你是否忘了还有我?”
问楚脚步一顿,撑着油纸伞转了半圈回头看了一眼顾璲之,杏眼盈盈,大声道:“我刚刚说谎了,我还没有消气,所以请公子自己想办法回去,或者一会儿我叫小泉上山接你?”
“这伞容得下你我二人,我可以与少主一同下山?”顾璲之说完就冒雨冲了过去,微微弯腰钻进了问楚的伞下。
问楚下意识将伞举高,只是如此一来,两人就挨得极近,暗黄的光影交错映在顾璲之脸上,那双漂亮的双眸显得越发幽深,四目相对,一时间静默不语。
雨水滴答滴答敲打着伞面,延着伞骨朝下滑落,直直掉进问楚脖颈,她忍不住抖了一下,下一秒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伞骨,轻轻从自己手里接过,然后举高。
大雨挟着寒风一同吹入,可下一秒就感觉身上一暖,问楚偏头朝自己左肩望去,温热的厚氅拢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冷的。”
“可是我会冷,少主莫要乱动了。”顾璲之伸手搂在问楚腰上轻轻朝他这边一带,两人靠的越发紧密,感觉手下紧绷的身躯,双眼微弯,无声一笑,慢慢放手,带着她漫步朝前走去。
雨声滴答间,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我不是善心人,公子下次再自作主张,我会动手的。”
“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